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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榮梅:在遠方,與自己相遇——讀徐東的《藏·世界》

來源:奉榮梅   時間 : 2016-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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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編者按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編輯:夏云泥

 

  徐東,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特邀作家。他的作品自成一格,以詩意、禪性、清靈、哲思等特點深受江山文友的喜愛。本篇賞析緊緊抓住了作家徐東小說的顯著特點:奇異的想象與豐沛的詩意,自性與哲思之光,理想與夢幻的、自然而神性的男女等,進行了評論和剖析。開篇以倉央嘉措的經典愛情詩《那一日》的闡釋,找準了徐東小說集《藏·世界》的脈搏----小說集里的主人公抑或作家自己不斷進行內心關照,不斷在尋找新的自我。徐東將這種自我定在了遠方,遠方無所不有,也可能一無所有,甚至還會有傷痛、死亡。在遠方的路上,他們最初好像是為了與一個懂自己的人相遇,其實在他們的潛意識里只是為了另一個自己相遇。本篇賞析的作者深入閱讀了徐東的作品,甚至有的作品還讀了多遍,心靈依附在徐東小說里,展開了一次心靈的比照和旅行。縱觀這篇賞析,總結概括起來就是:徐東的小說集以神秘的遠方為目的地,以西藏為意象,以想象和詩意為主色調,以雪山、羊群、流水、云朵等等為調料,以自性和哲思為血液,以主人公為骨線,通過作家徐東精心的描繪,為自己理想的大愛在神界之外建構了一處“天使宮貢加貢”。本篇賞析的作者從作家徐東的生活經歷、小說的意圖、小說的顯著風格、小說的思想等等方面進行了精準的把脈和點評,與徐東進行了一次高質量的靈魂交談和溝通,是一篇與原著風格相當、思想銜接緊密、思路連接一體、一脈相承延續(xù)的賞析作品。語言詩意富有靈性,見解獨到新穎,點評真摯入情入理。佳作,傾情推薦閱讀!

 

  在遠方,與自己相遇——讀徐東的《藏·世界》

  奉榮梅

 

 

  展讀徐東的小說《藏·世界》,一個個短篇《歐珠的遠方》《格列的天空》《羅布的風景》《拉姆的歌聲》……總覺得有種來自雪域的梵音漫過來,包裹了自己,在那婉轉低徊的旋律里捻出一個個的音符,排列組合而成了降央卓瑪天籟中音《那一日》。于是,覺得《那一日》是閱讀《藏·世界》的最佳背景音樂:

  那一日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是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夜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小說集緝納十七個短篇,當讀到最后一篇《轉山》,強巴來到他夢中的雪山神奇的岡仁波齊面前時,他對跟隨他轉山的那頭黑色的牦牛說話,正好呼應了這首《那一日》: “搖動轉經筒的人在我看來不是為了超度,只是為了能夠觸摸愛人的指尖……那用一生轉山的人在我看來不是為了修來世,只是為了在途中與自己相見……” 我仿佛與強巴一樣,感到自己的心被澄明滌蕩,已不再是世俗的心,心中的祈愿一樣無色透明,如同空氣,漂泊無依的靈魂遇見了另一個自己?! ∑娈惖南胂笈c豐沛的詩意,像雪域的純凈雪水一般脈脈流淌在《藏·世界》十七個短篇中。

 

 

  《那一日》是倉央嘉措的不朽情詩,“不為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不為來世只為有你”,含苞的初戀之花,純美的愛戀,穿越時空的阻隔,是參悟還是迷途都不重要了,唯有慈悲與智慧是真愛。 徐東在他的后記里強調說,“我去過西藏,在西藏待了三年”,“十多年后我寫我心中的西藏,事實上并不是真實的西藏,準確地說,西藏成了一個使我想象的地方”。徐東的西藏系列短篇小說,是基于想象基礎上的敘事,雖然其中不少也是對于男女之情的想象,但穿透種種想象,能夠讀出生命的寓言、生死的參悟,是與自己靈魂的一種對話。 作家筆下那些看上去無所事事、成天幻想的男人或是女人,他們夢想未知的遠方,或精彩或一無所有、甚至是走向死亡的遠方。在遠方的路上,他們最初好像是為了與一個懂自己的人相遇,其實在他們的潛意識里只是為了另一個自己相遇。

  小說中那些充滿張力長著撲棱的翅膀的想象,來自于作者在西藏三年的見聞與風景,涵括他足跡所至的山南地區(qū)、林周縣城、拉薩,以及他在西藏路過的叫不出名字的地方。有的想象的對象來自于神話與傳說,就如《貢加貢的時光》中兩個相愛的年輕人西多與桑瓊,他們需要清楚愛的過去與未來,根據夢境,他們要去一個地方才有可能使他們清楚,作者借用了網絡上虛構的“貢加貢”,從一則神話傳說開始引出西多與桑瓊的愛情。

 

 

  詩意與想象,是《藏·世界》的主色調。在天高地廣的西藏這個異境里,人的想象是奇的,而以這奇異風景為背景的想象,小說家筆下的男女、物事、語言和心理,無不是充滿慢鏡頭的奇幻,無論是石頭、陽光、空氣、藍天、云朵、流水等,都是有靈性的,無論田野、草場、雪山、遠山,無論四腳蛇、獐子、雪豬、狐貍、野兔……都是動感的,有生命力的,是一幅幅會成長的圖畫?! ¢_篇的《歐珠的遠方》,是評論者普遍評價很高的一篇,放在篇首,既是這些短篇的引領,也是作者的偏愛,其通篇都自然流動著奇異的想象,詩意像清泉浸潤每個句子。 主人翁歐珠是作者以往在西藏看到的那些經常在墻根下蹲著的男人們的縮影。他們的悠閑自在使人羨慕,他們在那一刻什么都不干,卻在默默享受時光,也許他們是在代替所有的人在享受,正如歐珠說自己“守住了時間”。我大聲地重讀了這個句子,夕陽正透過玻璃傾瀉在我的臉上和全身,一直鋪撒到茶幾上,玻璃杯里的紅茶在夕陽下漾起琥珀的漣漪,那盆不知名的花似乎被光影撓了癢癢一般,花枝亂顫。 窗外正是京城匆匆趕地鐵公交的焦慮的身影,我突然覺著自己也幻化成了歐珠,“覺得自己的存在可以隱到別人身上去……跟著走動”。在喧囂中靜靜閱讀的這個下午,我也覺得自己像歐珠一樣守住了時間,也想找一個石頭握在手里,怕自己飄渺的想法把自己帶起來飛到天上去,不敢再開口說話,哪怕是誦讀,因為歐珠剛才對我說了,“我怕我一說話,世界就變了”……  而盡情享受時光的歐珠并不滿足,他意識到自己應該要去遠方,要告別原來的自己,遠方未知,遠方一無所有,但是遠方也無所不有。歐珠只是一個符號,在別人眼里某種異類的標簽,歐珠也是人類的某種暗示,歐珠一出現,時間就被放緩了腳步,像慢鏡頭一般邁著小腳拖著碎步踱步。小說的文本敘述,是純凈舒緩的散文筆調,也充滿純凈夢幻的童話色彩,不時閃現智慧的光芒?! W珠對遠方的無限想象和來自骨髓的神往,是這篇小說的靈魂。我曾對故鄉(xiāng)與遠方也寫下這樣的句子:“故鄉(xiāng),是一個人‘零公里’處,那里雪藏了我們曾經的笑和淚,惶惑與無奈,希望與夢想。故鄉(xiāng),是年輕的時候,我們千方百計極力要逃離的地方;故鄉(xiāng),也是鬢發(fā)蒼蒼時,即使穿越千山萬水,我們也要回歸的靈魂深處的零公里處!”對未知的遠方的想象,是逃離故鄉(xiāng)的理由,地圖上的那個小圓點,是我們的起點,夢想是半徑,夢想有多大,半徑就有多長,離家的路就有多么遙遠。  歐珠在逃離故鄉(xiāng)時,也還是心存留戀的,“他走出縣城的時候,回頭看了看,發(fā)現生活過的地方變成了一幅畫,被輕輕地卷起來,裝到心里去了。”離開了,就成了永不回來的風景,記憶將被時空洗滌,“許多年后,歐珠生活過的地方也會變成他的遠方”,這更是人生魔鬼詞典里的句子,“逃離”是年輕時在原點彷徨時的關鍵詞,“回歸”則是年老時在遠方回望的關鍵詞,他們的時空距離是由各自的事業(yè)發(fā)展的高度決定,成正比還是成反比?

 

 

  自性與哲思之光,在徐東筆下那些并未刻意雕琢的故事情節(jié)中時刻跳脫出來?! ∵@些藏地小說,在情節(jié)故事結構上看上去并沒有特別之處,有的甚至模糊了故事情節(jié),比如《拉姆的歌聲》《透明的杰布》《貢加貢的時光》《會飛的平措》《西光達娃的月光》《走失的桑朵》《轉山》等。這些小說更多的是關照內心,直指心性。萬物均有如如不動的真如佛性,即自性,不變不滅之性。由于萬物均有佛性,在這一點上,萬物是平等的,萬物都是佛性“幻化”出來的,就是我們每個人都具有清凈自性,外化為善良、幻化、妙用?! ∨c《歐珠的遠方》一樣讓我反復閱讀的是《走失的桑朵》,這是小說集中唯一一篇關于女人非愛情因素、純粹追逐夢想的神性短篇?;蛟S徐東是個男性作家,在他創(chuàng)作這一系列西藏題材小說時,他尚年輕且單身,他對男性的心靈漂泊與夢想有更切身的體驗與觀照,于是在《藏·世界》里,大多都是聚焦于男性被外界欲望的誘惑,被理想或夢想驅使著走向遠方,而在他的想象世界里,除了美麗無敵的拉姆、吉娜等少數幾個高原女人,因為天性多情而游走在數個男人之間外,女人大多無奈地安守命運的安排——結婚、生子、放牧、持家守家?! ∩6涫乔鍧嵶孕酝蝗蛔杂赏饣睦?。某一天,美麗的桑朵,突然想去別處,她丟下她的牛和羊,就邁開了步子,“桑朵走下山坡,用地上閑散的石頭在草地上擺出了一扇門的形狀,她從中間走過去,敞開了自己的世界,把過去忘記了”。桑朵的丈夫、沒有理想與夢想的拉西,實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說明他的女人突然從熟悉的生活里走失的原因,他也猜想所有神秘的事物附在桑朵的身上,讓她入魔,所以無目的地就要去遠方?! ≡谶@篇短篇里,俯拾即是這樣富有詩性與自性的句子,讀起來心底澄明。一個人的一生,或一生里的某個階段應該會有失控的時候。我想,當桑朵在草地上用石頭擺了一扇門時,一定是佛在石頭門上施了魔法,桑朵的天眼被打開,她的靈魂突然出竅,飛到別處生根發(fā)芽又不斷成長變化,閃閃發(fā)光,讓桑朵無法停下來。桑朵不僅用眼睛看到,還用心、用自己的生命看到了陽光下的一切,似乎一切生命都在光中,她想起神創(chuàng)造的一個地方“香巴拉”,據說那兒沒有痛苦也沒有煩惱,是自由和夢想之地,她在生命中的想象里找見了生命最本真的渴望——“一個由過去、現在和未來匯聚成的一個焦點。靈魂在那個焦點里熊熊燃燒。”

 

 

  談自性問題,這就是一個比較終極、玄妙的問題,直指人心靈的中心。一切人格的最終目標就是自性的充分發(fā)揮或實現。在喧囂時代,無盡的欲望讓我們自身的清凈自性蒙垢,天眼關閉,潔凈的心性成了盲區(qū)。誰能像桑朵一樣,某一天也用石頭在草地上為靈魂擺出一扇自由之門,從中間走過去,放下紅塵的牛羊,敞開了自己的世界,重新找到我們的清凈自性?! ∷急娴恼芩?,在徐東的這些小說里,與他的純美敘述無縫地對接,閱讀的過程,時刻被那些珠璣的亮光照耀。其中《山坡上的桑珠》,哲學的意味最濃厚。這個愛情故事,在小說集中是屬于比較復雜和糾結的三角戀情,但是在作家的溫和敘事中,使人無法責備任何一方,三方似乎都愛的有理由、愛得純粹而真摯?! ∩V橐驗閻矍槎舾械膬刃氖顾床煲磺?,使得他對愛情、親情以及人生,進行深層的思考,在糾結中痛苦掙扎。血脈手足之情與刻骨銘心的愛同時折磨著這個完美成熟的男人,他走向了他的“山坡”。“山坡是個神秘的高度,是個使人介于人與神之間的位置。”山坡確實是一個有想象空間的自由的高度,不用太多的仰視,也沒有大幅度的俯視,可以回望自己的來路,光照自己的內心。山坡上的桑珠,在那樣的一個相對獨立的世界中,他在逃避吉娜和她的情人。在山坡上,他感到所有的顏色都充滿了生命,而他生命中產生一種威嚴,在瞬間感受到自己的獨立不羈,他可以超越凡塵,免去一切煩擾?!  渡狡律系纳V椤穲鼍斑x擇山坡,是一個哲學的命題,是俗世的愛情,不用太仰視,也構不成俯視,只要稍微抬高一下視線,或是放低一下視線,就是另外一種結果;是血脈里的親情與激情噴涌的愛情,在靈魂里拔河,他們的力量勢均力敵,最后的結果,是拔河繩子中線的小紅布,自動消失了,這場勢均力敵的拔河,自動消失了。

 

 

  徐東筆下,十七個短篇,將一個個理想與夢幻的、自然而神性的男女像電影膠片一樣,一一拉到鏡頭前。  小說中的男人,在我看來,更像一個個行走大地的行吟詩人一般,愛幻想、想去遠方的歐珠、天才畫匠格列、養(yǎng)驢拉貨的善良羅布、月亮一般皎潔的牧羊人達娃、純潔神奇的種樹的其米、完美的珠寶商桑珠、喜歡不停說話的強巴……他們似乎天生就具備哲學家、藝術家、詩人的氣質,他們沒有外部給他們的繁瑣知識、所謂厚重的文化強迫,高原的大地流云、天空雪鷹、雪山河流等等,是他們原生的書本,一切的自性、詩性都源于靈魂,流自溫熱的血脈,他們那些看上去虔誠得不可思議的“行為藝術”,都是從心開始,那些美妙的風景與幽微事物的生命力緩綿展開,像無聲的雪霧一樣飄揚彌漫,當這些來自天地自然的能量積聚到某個極限時,就像火山一般噴薄而出。這些幻想、出走、尋覓的男人,似乎與年輕無關,不少是在有家有口、三十幾歲時,才在某一天突然就走向了遠方,去尋找遠方的夢想與未知?! W珠是愛幻想又容易產生錯覺的中年男人,他的名字像個影子,在首篇《歐珠的遠方》作為主角登場后,他不時出現在以后的篇章里,比如到第六篇《簡單的旺堆》里,還在借他的口在說話。  小說家筆下的女性相對男性來說,給的筆墨要少,但是多是漂亮而多情的女人,個個很能干,無論歐珠的妻子梅朵,格列的妻子桑娜,店老板娘拉姆,走失的放羊的桑朵,開店的漂亮白瑪都是如此。像《羅布的風景》中的拉姆,四十歲的心卻還像小姑娘似的多情,拉姆的嗓子好,喜歡唱歌,“尤其見了男人,她就變成了一條波浪滾滾的河,是個因為多情而迷失的女人,但是她的善良一直留存”。

 

 

  這些小說獨立成篇,但是因為小說中的人物,不斷地在其他小說中重復再現,成為新的主角,比如歐珠、格列、次仁、拉姆等等,在閱讀時,有可以當做一個中篇甚至一個長篇來閱讀的感覺,背景都是干凈的高原藍,白云羊群,溝壑峽谷。與西藏的地廣人稀對應,每篇的人物很少,都是獨居,孤獨地存在,沒有內地的大宅門的勾心斗角,即使有決斗、暗算,也是因為順其自然的愛情、不管不顧的癡情?! ∥鞑氐娜f事萬物,在作家的心里都是有生命有靈魂的,人與萬物可以對話,人與萬物可以通靈,石頭、樹等等都有靈魂。歐珠的手里常拽著一個石頭,在其米眼里,“有一種力需要捉住來看看,其米彎腰拾起一塊石頭,用力投向遠處。”“他的樹看到他的寂寞,他的力,在有風的時候,樹與樹商量著要不要給其米一個特別的夢”?! ?ldquo;好作家都是理想主義者。然而,作家相信未來。我是一個相信未來的人,我愿時光使一切沉淀下來時候,滿天星辰使人心存喜悅,燦爛千陽使萬物生輝。”就像徐東自己所說的一樣,他以自己的想象營造了一個心中純美的藏世界,他為自己理想的大愛在神界之外建構了一處“天使宮貢加貢”,寄存他內心純凈的永恒之愛,讓許多的透明靈魂聚集在一起,讓時光停滯了。 其實,愛的修行不需要異境,愛情的永恒性也不用去天使宮,沒有溫度愛情確乎會改變,人類的愛情只適合在凡間,神的愛才在天界,才會永恒吧。盡管如此,我還是會為作者筆下那些為了愛的修行而追尋甚至遭遇苦難和失去什么的人物,滴下常溫的淚。

 

 

  奉榮梅

  主任編輯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湖南省作家協會第七屆理事、第八屆全委

  長沙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湖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

 

  198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

  先后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中國作家》《青年文學》《長江文藝》《芙蓉》《創(chuàng)作與評論》《文學界》《湖南文學》《山花》《西部》等各大報刊發(fā)表數百篇散文隨筆,作品多篇被《散文選刊》《讀者》等轉載,入選多個年度優(yōu)秀作品選本。

 

  出版散文集

  《浪漫的魚》

  《寒花淡影》

  《遷客騷人瀟湘情》(合著)

 

  編輯出版

  《湘江頌》

  《新媒體散文》

  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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