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晚上十點四十五分，羅老師歪在沙發(fā)上，滿臉疲憊。今天上午一模成績出來了，部分學生的寫作成績不理想，她整晚都在面批。面批得講究策略，要鼓勵學生樹立必勝的信心，最重要的是要幫學生找出問題，有針對性地給以點撥。所以，整個晚上她都在和一個又一個學生談英語句子的結(jié)構(gòu)、審題、確定寫作要點、篇章銜接、地道表達等問題，的確累壞了!即使年輕教師也會覺得累，何況她已經(jīng)年近半百了。丈夫遞給她一杯溫開水，她僅用眼神示意他放在沙發(fā)前的茶幾上，她實在不想動，也不想說話。手機卻偏偏刺耳地響起來，是年級組長王立權(quán)，她立刻挺直了身子。“羅老師，英語辦公室沒關(guān)燈，麻煩你回來關(guān)一下吧! 校長知道了會很惱火，以后不能這么大意!”手機那頭，王級長的語氣非常嚴肅，不容商量。他把這個不是職務(wù)的職務(wù)看得很重，譬如他寫完年級的通知后，一定會在落款處寫上“王立權(quán)級長”以示權(quán)威。他還是校長的紅人，總喜歡狐假虎威，拿校長壓人。

　　學校離家大約二十分鐘車程，丈夫建議她找個住在學校附近的老師去關(guān)燈。她說：“李艷華倒是離學校近，可她剛懷上二胎，早孕反應(yīng)厲害，還是我去吧，這么晚了，別打擾她。”“我送你吧。”羅老師向丈夫投去感激的目光。

　　已近深夜，路上人少車稀，一路暢通，十一點過幾分，他們就到了學校南門。羅老師對丈夫說：“車子開不到高三樓，你就在這等我吧，我馬上就來。”她下了車，進了校門，一路疾走至高三樓，卻發(fā)現(xiàn)沒關(guān)燈的是數(shù)學組辦公室，她突然覺得心里好煩! 她在辦公室門前站了一會兒，等心里的火氣壓下去了，掏出手機，準備向王立權(quán)說明情況。舉起手機的一剎那，她感覺不妥，擔心王立權(quán)對張德明說出難聽的話，影響張老師的心情。她想：“還是直接打電話告訴張老師吧。”羅老師撥通了張老師的手機。

　　張德明沖完涼，裸著上身走出沖涼房后直奔臥室。明天他得早點去學校改剩下的練習卷，所以他想早點休息。接到了羅老師的電話，他卻二話不說，從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就要往外走。妻子已躺在床上，看這陣勢，有點不高興。“這么晚了，還要去哪里?”張老師如實以告，妻子更加不高興了。“不就一根燈管嗎?一晚能耗多少電?一兩塊錢的事犯得著這么折騰?還讓不讓人休息?”張老師是天生的好脾氣，嬉皮笑臉地說：“娘子且息雷霆怒，為夫去去就來，誤不了你的好時辰。”妻子忍俊不住，“噗”地笑了，隨即嗔怒道：“你個死不正經(jīng)的，一天到晚死在學校里，以后別教高三了!”張老師點頭彎腰，作出溫順討好的樣子，說：“為夫記住了，明天就跟校長說。”張老師心里卻明白得很，怎么可能不教高三?他是全市有名的特級教師，已經(jīng)連續(xù)十五年教高三。家長們只要聽說孩子在他班上，就特別放心，好像孩子上名校全無問題。想到這些，張老師就有滿滿的成就感，“嘿嘿”笑著走出家門。

　　張老師家住學校附近的教師公寓，步行至學校西門也就需要四五分鐘。教學樓辦公樓宿舍樓分布在南門北門那邊。西門與操場隔著五六米寬的校道，往前幾十米是廁所，廁所前面擺放著幾個垃圾桶。若在白天，學生在操場上上體育課、做運動，你感覺不到西門這邊的冷清。放學后，這里就顯得特別僻靜，誰沒事樂意往廁所跑呢?誰愿意聞垃圾的怪味呢?不過，這僻靜的所在卻有另一番熱鬧。垃圾桶里裝滿幾千師生一天的廢棄物，學生們沒有吃完的零食、裝有剩飯剩菜剩湯的飯盒、吃了一半的面包或雞腿、果皮紙屑易拉罐破拖把爛抹布，可謂種類繁多，應(yīng)有盡有。每天上午，環(huán)衛(wèi)站會派車過來將垃圾運走，也就是說所有垃圾必須在學校過夜。到了晚上，更少有人踏足這幽暗僻靜的地方，垃圾桶里的殘余食物發(fā)出各種有誘惑力的氣味，這里便成了流浪貓的樂園，誰也說不清那么多貓一下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夜已深，西門上方的大燈已經(jīng)關(guān)掉，就留下幾個地燈，發(fā)出柔弱昏暗的光。保安半躺在靠背椅上，半睡半醒的樣子，聽到敲門聲，連忙睜開眼睛。見是張老師，慌不迭地開了門后，又坐回靠背椅，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張老師走進校門時，貓們正在享受屬于他們的幸福時光。有的已經(jīng)吃飽喝足，圍繞著垃圾桶轉(zhuǎn)悠調(diào)情；有的在垃圾桶里覓食；有的從這個垃圾桶跳到那個垃圾桶；有的已經(jīng)找到美味，伏在地上享受師生們的恩賜，邊吃邊“嗚嗚嗚”或“喵嗚喵嗚”地釋放著愜意和滿足。張老師的突然出現(xiàn)，驚擾了貓們的幸福時刻。膽大的貓站在垃圾桶上一動不動，兩眼定定地看著張老師。膽小的驚慌得四處亂竄，跑幾步后又不甘心地駐足回望，看看垃圾桶，再看看張老師，眼里滿是對垃圾桶的不舍和對張老師的怨恨，嘴里大聲地“喵嗚----喵嗚----”地叫，表達它們的抗議。一只貓慌不擇路，剛好碰到張老師抬起的左腳，誤以為張老師故意攻擊它。它奮起自衛(wèi)，對著張老師的腳背，狠狠地伸出貓爪。張老師“哎喲”一聲，急忙向右拐，以避開貓的再次攻擊，卻不料踩到一個易拉罐，腳底一滑，摔到地上，痛得他差點流下眼淚。

　　妻子接到電話后急忙趕到學校，和保安一起把張老師送到醫(yī)院。醫(yī)生先給張老師打狂犬疫苗，然后照片檢查。X光片的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腳踝骨撕裂。“還好，沒有骨折，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別亂動，好好養(yǎng)著，好得快一點。住幾天院吧。”看著丈夫左腳背上深深的貓爪印，還有那嚴重淤血烏紫烏紫腫得變了形的右腳，做妻子的忍不住又是一串牢騷：“我說什么來著?為了一兩塊錢的電費，值得嗎?”

　　第二天早晨，數(shù)學備課組辦公室里充滿不滿焦躁的氣氛。李老師說：“天還沒亮就被電話吵醒，要我代張老師的一個班，現(xiàn)在這么緊張的時刻，三個班的數(shù)學怎么吃得消?”陳老師說：“我和你一樣倒霉，也要代課。三個班加班主任。好事從來沒我的份，一代課就想起我了。”其他幾位老師暗自慶幸自己不用代課，真誠地對兩位同事表示同情，然后大家又都表達出不解。李老師說：“我就納悶了，昨天晚上回家時，我和他一起走到教師公寓，怎么就摔傷腿了?”另一個老師說：“聽說是在西門摔的，還被貓抓傷了，那么晚到學校來干什么?”

　　數(shù)學組老師的議論傳到了隔壁英語組。羅老師來到數(shù)學組，告訴他們說張老師昨晚回校是為了關(guān)燈。李老師說：“關(guān)燈?今天我第一個來，燈是亮著的，沒有關(guān)掉啊。”羅老師只得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最后她說：“他應(yīng)該是來的路上就受傷了。我心里難過極了，真后悔給了張老師電話，他多遭罪啊，又連累你們，我真難受啊!后悔!后悔!后悔”李老師聽羅老師說完，一把將手中的三角板摔在桌面上。“王立權(quán)就不是個人!每個級長手里都有所在年級各個辦公室的備用鑰匙，他不那么擺譜，順手關(guān)了燈，何至于這樣?”眾人一聽，齊聲說：“啊?是哦!”

 

　　作者簡介：

　　洪心琴，湖南武岡人，54歲，廣州從化中學中學英語高級教師。發(fā)表教育教學論文二十多篇，獨立編著《高中英語語法考點難點精解及應(yīng)試策略》等三本教育教學著作，曾任《名家指路》、《金榜一號》、《金版學案》、《三維設(shè)計》等叢書的英語學科主編，組織編寫了一百二十本教輔書籍。曾在《湖南經(jīng)濟報》、《今日女報》、《廣州青年報》發(fā)表過小小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