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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有雙隱形的翅膀

來源:朱凌慧 《湖南文學(xué)》2018年第5期   時間 : 2018-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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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我在水池邊洗油麥菜,岔路口傳來了老貓凄厲的叫聲,就像一個小孩冷不丁掉進(jìn)了水池。我心里咯噔一下,扔下菜籃子,拔腿往外跑。圍繞在我腦袋旁邊的幾只蚊子,也緊緊追隨著我的腦袋。有只蚊子在耳邊嗡嗡地叫,我不耐煩地拍了一下耳朵,希望能把它打死。等我跑到路口時,只見老貓被倒掛在籬笆上。它的尾巴被拉得很長,和一根被繃緊的繩子一樣。它的身子在空中左右晃動著,模糊的液體滴答滴答落在沙土里。我耳朵邊的蚊子一下就飛了過去。

  我朝前走了幾步,這時爸爸也出現(xiàn)了在路口,他也朝著我走近了幾步。我問爸爸有沒有看見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他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聲音,隔了一會才連打了幾個酒嗝。他東搖西晃著上前拎起老貓的尾巴,接著把鼻子湊近嗅了嗅。他抬起頭左看看,右看看,吧唧吧唧嘴說:“還新鮮,要多放點香料。”我看見那幾只蚊子迅速地圍繞了在爸爸腦袋旁邊,就像剛剛圍繞在我的腦袋邊一樣。我想伸出手去拍打,爸爸瞪了我一眼,接著他扔下了老貓往后挪了幾步。我把手收了回來,爸爸走進(jìn)了院子,他四處瞅了瞅,坐在了門檻上。我望了望路口,什么也沒有。我疑惑地看著老貓,總感覺有些蹊蹺。

  我把老貓拎回了院子里,“爸,你真的沒有看見是誰?”他先不理我,低著頭撥弄褲腿上的細(xì)線。我把老貓放在了門前,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里,我要去找一把鋤頭。我拿著鋤頭出來的時候,爸爸突然說,“可能是劉森。”“他昨天已經(jīng)說過,今天要下縣城。”爸爸又低下了腦袋,繼續(xù)扯著褲腿上的細(xì)線。他今天穿的是那條灰色的工裝褲,大概穿了七八年了吧,褲腳被踩爛了很多次,前兩天我剛給他補(bǔ)好。

  “天都黑了,他回來了。你知道什么。”爸爸低聲嘟囔著。

  “算了,懶得跟你說。”我把老貓拎了起來,拿著鋤頭往院子外走。老貓的身上的液體還在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我感到有些難過,眼角發(fā)酸,仿佛落在地上的液體都是我的眼淚。老貓的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細(xì)細(xì)數(shù)來已經(jīng)十歲了,算得上是一只老年貓。它陪了我八年,就在今天它卻死了,是一場意外嗎?我不相信。

  “天都黑了。”爸爸大聲地說。

  “我把它埋了,等下就回來。”我繼續(xù)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說道。

  “敗家玩意。你不吃,我吃啊。”爸爸咒罵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我松了口氣,大步朝著菜園子走去。天黑得很快,我手里拎著的老貓毫無生氣,我心里感覺堵堵的。不知不覺眼淚又掉了下來,滾燙的眼淚沿著臉頰往下滑,不大一會就被夜風(fēng)吹涼了。臉上涼颼颼的,連著心里似乎也吹進(jìn)了夜風(fēng),變得涼颼颼的。通向菜園子的路邊有幾棵松樹,風(fēng)吹過樹枝搖擺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低聲嘀咕,帶著點憤憤不平的怨念。是不是松樹也在為老貓喊冤?

  老貓到底是被誰謀殺的,這個問題讓我陷入了困境。劉森會謀殺我的老貓,這個說法我一點也不信。爸爸還不如說是老貓自己一頭撞死了,我相信的成分或許還多一些。聽爸爸講話就應(yīng)該同吃栗子一樣,先把最外面栗苞除去,再剝了栗子殼,還得去一層毛皮,剩下的才是真正可信的。不過,這話我可不會再當(dāng)著他的面說一遍。畢竟,上一次的經(jīng)歷留下的經(jīng)驗告訴我千萬別這么干。那天的故事是這樣的,他喝得有點小醉,回家以后把我掛在房間里的媽媽的照片給摔了,玻璃相框碎了,甚至還把相片也給撕碎了。他信誓旦旦告訴我是老貓撞碎了相框。他臉上寫滿了同情,可還是沒有掩蓋住他小小的得意。他的眼睛里像是掛了一串水晶手串,和他送我那串一樣。那是在我四五歲的時候,他的竹聯(lián)廠賺了第一筆錢。我氣急了撿起地上的相片指著他說,就是你摔的,你扯了我的相片,就是你。他沒有解釋也沒有爭辯,只是看著我,或者說是盯著我,用那種怨恨的眼神。我還在哭,哭得很傷心。他說,說了是老貓就是老貓。我說我不相信他。然后悲劇就發(fā)生了,他借著酒勁把屋子里能摔的東西一樣不少地給摔了一遍。簡直就像災(zāi)后現(xiàn)場一般。他拿著一個小圓鏡走到我面前,他惡狠狠地說,你照鏡子,你不是想看嗎,就照鏡子啊?,F(xiàn)在想起來我仍感覺有些害怕。最后他把鏡子也給摔了,摔成了很多小碎片,落在地面亮晶晶的,碎片鏡面不時映出了我和爸爸的臉,倒有點像唱大戲的變臉,有的靜止,有的變得模糊。從那以后,每每看向地面,我老感覺有很多面孔在看著我。至今我仍然不敢往家里放鏡子。

  到了菜園子里,我走到了桃樹下。我把老貓放在地上,開始用鋤頭在樹底下挖坑,我打算把老貓埋在這里。之所以把老貓埋在這里是因為對面那一片蒲公英。很多年以前的春天,對面那片荒田里突然冒出了一片蒲公英,每年的五月份,天空總是飄滿了蒲公英。在我很小的時候,曾聽過一個故事,蒲公英因為有一雙翅膀,所以它長大了可以飛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我希望我的老貓,也可以在這里慢慢地長上一雙翅膀?,F(xiàn)在天已經(jīng)黑了,這一片安靜得有些可怕。我把老貓扔進(jìn)坑里之前,再次抱了抱它,它的毛黏乎乎的,曾經(jīng)的溫暖已經(jīng)從它的身上消失了。我狠下心把它扔進(jìn)了泥坑里,用一抔一抔的泥把它蓋住了,就像是蓋住了一粒種子,明天春天可能就會發(fā)芽。是不是每一個生命結(jié)束以后,都可以得到新的開始,一切都是嶄新的。我希望這個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一切的不美好都可以在新的開始里彌補(bǔ)回來,那是最好不過的結(jié)果。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想也想不清楚,那就打住,不想了。我朝著那片蒲公英愣了一會,我腦袋里仿佛裝滿了蒲公英,它們一直在飛,飛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方去。我長吁了一口氣,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鋤頭,走出了菜園子。

  在往回走的路上,我遇見了劉森。他從村口騎著摩托車往回走,看見我,他停下車朝我響喇叭。我穿過田埂跑到了水泥路上,我的手背剛被稻葉劃開了道口子,隱隱有些疼。我倒吸了一口氣,然后笑著問劉森,“剛回來?”

  “到我三姑家,下午就回來了。”

  “拿到通知書了?”

  “天都黑了,你到哪里?拿到了。”

  “貓死了,我把它埋了。”

  “吃到藥了?你爸不是吃貓肉嗎?”

  “是老貓,被人打死的,是劉鑫抓回來那只。”我看著劉森,一字一句地說。我心里有些煩躁,在他看來老貓是能給爸爸下酒的嗎?

  “哦——那只貓啊。”劉森像是還在回憶什么,他的手像是隨意轉(zhuǎn)動著摩托車的手柄。

  我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對他說,“天都黑了,我先回去了。”說完我沒有管他的反應(yīng),又沿著田埂走回了小路上。我手背上自然多添了幾道口子,有點疼。我覺得照常理我應(yīng)該要哭一會,可是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手背的口子并沒有那么痛,所以,我還是省下了些力氣并沒有哭。

  等我到家,爸爸已坐在小椅子上,腦袋垂得很低,滴著口水的嘴巴觸到了膝蓋。褲腿上膝蓋部分已經(jīng)被他的口水弄濕了一大塊,因為他是蜷縮著的,團(tuán)成一團(tuán),就像老貓,或者菜籃子上的一根彎曲的竹篾。這時,我挺想把他抱到床上,讓他好好地睡一覺,睡醒以后……我對他沒有什么期盼,只是希望別像這些年醒著的時候就行了。如果時光倒退十年,我想我一定會很崇拜爸爸的。那時他還是一個敢于創(chuàng)業(yè)的農(nóng)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風(fēng)光的人物。我的意思是如果時光永遠(yuǎn)停留在他三十歲以前的話。我問過他他的工廠為什么會倒閉,他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風(fēng)水得輪流轉(zhuǎn)。我跟他說照他的話算他轉(zhuǎn)運(yùn)要等六十歲以后。他說那就等他轉(zhuǎn)運(yùn)以后再把我風(fēng)光嫁出去。這話,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我還是有權(quán)保持沉默的。爸爸說別看他這些年潦倒,要有長遠(yuǎn)眼光。這句話,我倒是相信前半句,這些年他確實是潦倒的。我懷疑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潦倒的生活,日復(fù)一日喝得醉生夢死,什么也不用想。當(dāng)然,這也只是我的猜想。

  我放下菜刀,把菜籃子里的油麥菜拿了出來。我把它們隨意團(tuán)成一把,兩只手往不同的方向使勁,然后油麥菜就被撕成了兩截。我仔細(xì)查看撕得是否整齊,看來今天有些失手,看著凸出的那一截油麥菜,我嘆了口氣,把它們一股腦地扔回了菜籃里。爸爸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在廚房門邊,廚房的燈有些暗,我只能勉強(qiáng)看清楚爸爸的輪廓。“煮菜了?炸點花生米。”留下這句話,那團(tuán)黑影就飄走了。于是,廚房就剩下我一個人。這時候,我有點想老貓,以往每次我在廚房,它都會跟著,或者說老貓會蹲在灶孔前,我一直認(rèn)為它是在陪著我。在我出神的片刻里,鍋里的水開了,飯熱好了。爸爸給自己倒?jié)M了一碗燒酒,他瞥了眼桌上擺著的碗,不滿地說道,“又沒有肉了?”“昨天晚上不是吃了嗎?”爸爸坐在桌子另一旁就著花生米下酒,他不說話,我行使權(quán)力沉默著胡亂地往嘴里扒飯。等我把碗筷收拾干凈以后,爸爸已經(jīng)趴在桌上睡著了。

  沒有了老貓的叫聲,我感覺四周安靜極了。我打著手電出門去院子里,把雞舍的門給落上了鎖。遠(yuǎn)處的公路上可以看見車打著夜行燈一閃一閃,就像是某顆星星在地面上漂移。小路上也有一顆很小很小的星星,閃著微弱的光,它在朝我飄來。以往這個時候還會登門的,一般是要債的。我慌張地跑進(jìn)了屋子,把大門反鎖住,我把屋里的燈也關(guān)上。我站在門里邊,手里緊緊握著手電筒。腳步聲近了,院子里有人說話的聲音傳進(jìn)來。我縮在門邊的墻角,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我以為會有敲門的聲音響起,但是卻安靜了下來。

  這時,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家里養(yǎng)過的一只狗。那是一只黑色的大狗,它的眼睛非常亮,一看就是很有眼色的主,每次爸爸從外面回來,大狗都會屁顛屁顛地往爸爸跟前湊。我喜歡大狗,因為它很威武,帶著它往村口一站,仿佛我也成了巾幗不讓須眉的大英雄。爸爸賭錢輸了連連有人上門要賬,大狗總是武威地立在門邊,只要有人靠近院子,它就狂吠不止。以至于讓我覺得只要有大狗在,這個院子就是我們一定能守住的陣地。即使,后來媽媽不堪重負(fù)選擇了當(dāng)逃兵。只要大狗在,我仍然堅信我們的院子能守住。然而事實卻狠狠地抽了我兩巴掌。我記得我威武的大狗倒在棍子下時眼睛慢慢變得黯淡了。我抱著老貓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那群人在院子里架起了火堆,他們把廚房的鍋也搬了出來。我威武的大狗就在那滾燙的水里慢慢地變成了空氣里的肉味。爸爸識趣地從墻角爬了出來,不知他從哪掏出了幾瓶燒酒,他殷勤地給他的債主們倒?jié)M了酒,我覺得那個時候他真應(yīng)該再喊幾句哥倆好??諝庵械娜馕对絹碓綕猓覒牙锏睦县堥_始變得焦躁,它也掙脫了我的懷抱,一個箭步跑向了那群狂歡的人。是的,只有此刻我蜷縮著的這個角落這么多年一直陪著我。爸爸說,等他有錢了,一定養(yǎng)一屋子狗咬死那群狼心狗肺的人。但沒有辦法改變的是他一直很窮。爸爸還說,不能怪他們把大狗煮了,老貓也吃了大狗的肉。其實,爸爸不知道我一點也不怪老貓,畢竟它是家畜,吃肉是它的本性。

  敲門聲終于響起了,我沒有應(yīng)答。我在黑暗中往爸爸睡著的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心想,已經(jīng)有兩三年沒人上門要債了,是誰那么傻還敢把錢借給爸爸呢?我不僅為那個傻子感到悲哀,那真是傻透了,甚至傻得有點可愛。越來越急促的敲門聲讓我感到不安,我閉上眼睛默默祈禱著門外的人快點走。爸爸卻在這時醒來了,他喊了一句,“哪個找死的。”我的世界仿佛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我握著冰涼的手電筒,恨不能將自己塞進(jìn)墻角的泥縫里。

  “是我。何酒癲你開門啊。”門外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誰呀——”爸爸沖著外面喊。

  “是下屋的。”我松了一口氣,對爸爸說。

  “哦?下屋的啊,來喊我湊桌的。”爸爸打開了燈,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說。接著他打開了門。

  “你跟我去看牌嗎?”爸爸問我。

  “我什么時候去過?”

  “不去你就在家吧。把門鎖好,我不回來了。”

  我看著他們打著手電筒越走越遠(yuǎn),就像一顆流星劃過天際,便沒了影。我把門反鎖住,靠著門緩緩坐在了地上。我想到了媽媽。她走之前和了一次面,她把面團(tuán)揉好以后捏在手里,合住手掌,輕輕地搓,從一頭搓到另一頭。就這樣搓來搓去,反反復(fù)復(fù)地搓,直到把面團(tuán)都搓成了碎渣。她等了一夜,爸爸也沒有回來。她什么也沒有帶走,她說她出去看看,就這樣她出去打工了,然后寄回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媽媽每年都會給我寄九百六十塊錢。起初她寫信給我讓我自己把錢用在該用的地方,后來她會給我打電話,即使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就這樣讓電話通著。我算過那筆賬,相當(dāng)于我每個月可以從她那里領(lǐng)到八十塊錢,算下來每天都有2.6666666……塊錢,我猜想媽的意思是我和她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是無窮無盡的。小時候媽媽就說過我是個聰明的孩子,但總愛多想。半年前,媽媽給我打了電話。她破天荒地跟我講了很多話,大致是關(guān)于她這些年的生活。最后,她明確地告訴我,我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了,她不能再給我寄錢了。事實證明,媽媽是個果斷的女人,從那天以后我再也沒有打通她的電話。

  突然,院子里又傳來了腳步聲。我從地上爬起來查看大門是否鎖好。我看著門板微微震動著,敲門的聲音也傳進(jìn)了我耳朵里。我深吸了一口氣說,“誰???”

  “是我。”是劉森的聲音。

  “你怎么來了?”我高懸著的心落了地,打開了門。

  “我看見你爸去下屋湊人頭了,就過來了。”

  “你倒是眼利,這都被你瞧見了。”我笑著讓他進(jìn)了門。

  “你一個人怕不怕???下次我去三姑家再給你捉只貓回來。”劉森進(jìn)到屋子里,很隨意地坐在了爸爸常坐的位置上,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好啊,下次去你三姑家記得啊。”

  我在心底默默地數(shù)了一遍,下次捉回來的小貓起碼比我的老貓小了三四個輩分。老貓是十多年前他們家養(yǎng)的第一只貓生的,被生來沒多久就被劉鑫捉著送到了我家。我嘆了一口氣說,“老貓沒了。”

“嗯——”劉森想說什么卻停頓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么,“你不高興?

  “沒有吧。”我看向門外,除了漆黑什么都沒有,我想起剛才門外的腳步聲,和自己的猜測覺得有些好笑。“我還以為又是來找我爸的人呢。”

  “嗯?要是頭幾年他肯定給我倒一碗酒。”

  “哎,你喝酒嗎?”

  “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啊。”劉森轉(zhuǎn)動眼球一副在思考的樣子。

  “算了那就別說了,你要開學(xué)了吧?”

  “快了,通知書早到了,之前忙沒去拿。”

  “什么時候走???”

  “明天就去縣里,先待兩天就要開學(xué)了。你……”劉森看著我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低下了頭,但我還是看見了他臉上寫著的同情。

  “我什么???明天就走啊,之前都沒打算告訴我?” 我害怕他把后面的話說出來,我想說點什么,嘴里胡亂地瞎扯著。“也對啊,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啊。”

  “呃——”劉森看著我局促地干笑了一聲,“我之前也不知道就要開學(xué)了。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特意跑出來告訴你。”

  “哦。”我點頭,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

  “怎么了,還在生氣?”他問我。這個問題真讓我想把他趕出去,這種問題該怎么回答,難道要我說因為你要走了之前沒有告訴我,我生氣了?想想都覺得雞皮疙瘩要掉一地。

  “我有病啊,吃飽了氣多啊。”我被自己的回答逗笑了。

  “好吧——”他低聲還說了句什么,我沒有聽清楚。突然悠揚(yáng)的鈴聲響了起來,他從褲兜里掏出了手機(jī),他看了看屏幕跟我說是他姑。他示意我不要出聲。“喂,姑,怎么了?”

  “我在家呢,剛吃完飯,明天就下縣城。”他說,“好啦,我想睡了。拜拜。”他掛了電話,拿著手機(jī)看著我并不說話。

“怎么了?今天你一個人在家嗎?”我問他。

  “不然呢。這么晚了得偷偷跑出來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得意。

  “你還不回去啊?”

  “哦,那你一個人不怕???”

  我看著他突然忘記了該如何接話,在長久的沉默中我聽見了耳蝸里嗡嗡的聲音,我真的聽見了嗡嗡叫著的蟲子突然爬進(jìn)了耳蝸里。

  “桌下有一箱啤酒。”我說著把桌子底下的箱子拖了出來。我拿出一瓶啤酒往桌邊蹭,酒瓶蓋掉在了地上,我把啤酒倒進(jìn)了碗里。我笑著說,“平時挺討厭他喝酒的。”

  “只要不喝醉都還好。”劉森拿了一瓶啤酒用牙咬下了瓶蓋,直接喝了起來。他咬瓶蓋的樣子讓我恍惚之間仿佛看見了劉鑫,媽媽走后有人來家里要債時總是劉鑫偷偷溜進(jìn)來把我?guī)ё叩?。我總跟他抱怨爸爸喝酒,他就會說只要不喝醉就好。

  “你說他什么時候不醉啊。”我把碗里的酒一口氣喝完了,也學(xué)著他拿著瓶子直接喝。我看著劉森心想,畢竟是孿生兄弟難怪總覺他和劉鑫那么像。不對,他們不太像,要是劉鑫肯定拿不到畢業(yè)證的,更別提繼續(xù)上學(xué)了。可笑的是劉鑫說等我們畢業(yè)了就一起出去打工,他倒是好現(xiàn)在什么也不用想了。

  “其實,其實我……我覺得你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劉森說完這話低下了頭,我猜想他應(yīng)該是臉紅了。

  “可能是你讀書太用功得近視眼了,哈哈。”說實話我承認(rèn)聽到他的夸獎,我很高興。誰會不喜歡聽別人說的好話呢。

  “我是認(rèn)真的。”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好啦,我也很羨慕你成績那么好……還能繼續(xù)讀下去。”我把手里的瓶子扔在了地上,有點頭暈,醉酒的感覺突如其來,腦袋里一片空白。

  “你為什么不好好考試?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劉森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紅了,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可我絲毫不在意。腦袋里像是有一個陀螺在轉(zhuǎn),我站了起來也跟著陀螺一起轉(zhuǎn)。我扶著桌子對劉森說,“我樂意,你管我。”說完,我又旋轉(zhuǎn)著走到了門邊。被風(fēng)一吹,那種旋轉(zhuǎn)的感覺突然消失了,腦袋里的東西慢慢地恢復(fù)了,是一種陰冷的灰色。我頹然地坐在門檻上,盯著外頭黑色的空氣。

  “我……我,我喜歡你,我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你和他們不一樣,我們以后可以離開這里。”劉森一口氣把他要說的話說了出來,他眼神里是滿含希望的,然后他安靜了下來,像是受到了什么打擊,也頹廢地坐了下來。

  我是相信他的,我相信他確實是那么想的??墒牵虑椴⒉粌H僅只靠相信就能實現(xiàn)。這些年我一直都相信爸爸會戒酒戒賭,可事實卻是他依舊讓我每天膽戰(zhàn)心驚的。有時候我會問,我憑什么要去相信呢?有什么意義?我轉(zhuǎn)身看見劉森的面龐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仿佛和劉鑫的影子正在重合。半年前劉鑫跟我說等畢業(yè)了我們就一起出去,我還打趣他能不能畢業(yè)呢。就在那一天,我看著他朝深水游去,他還回頭朝我笑,他捧了一捧水朝我潑過來,最后他一點一點消失了在我眼前潛入了水里。嘩嘩的水聲聽起來讓人感覺慌張。我喊他,他沒有應(yīng)。我記得有一個路人,是的,是爸爸。我求他去救救水里的劉鑫,我知道爸爸沒喝醉的時候水性是很好的。我拖著要往回走的爸爸,我死死拽著他,他最后妥協(xié)了,他躺在地上睡著了,空氣里酸臭的酒味久久不散。那天我最后一次看見劉鑫,他被撈上的時候,全身蜷縮著,有些浮腫。他和爸爸都躺在草地上,都像是睡著了。爸爸打著呼嚕,劉鑫則是濕淋淋的,我不敢看他那張臉,我只看見了他浮腫的手微微曲著,像是要握住什么。

  “我想去看劉鑫,你和我去嗎?”院子里的風(fēng)越刮越大,還透著些寒意,快要變天了。

  “現(xiàn)在嗎?”劉森抬起頭直視著我的眼睛。

  “嗯,去不去?”

  “好吧——走。”他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

  風(fēng)從前面吹來,風(fēng)聲仿佛是誰壓抑著的哭聲。我們慢步走著,感受到深深的涼意,有樹葉落在我的頭上。我把它拿在手里,反復(fù)摩挲。劉森一直跟在我身后,他不再試圖開啟任何話題,除了淺淺的呼吸,他就像我的影子一樣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很低。我們沿著小路慢慢走著,對面公路上又出現(xiàn)了流星般的車燈,我不眨眼地看著它們,看它們行云流水地往遠(yuǎn)處飄,簡直覺得不是它們在飄逸,而是我在墜落,一直往下墜,直到消失在它們的視野里。我停下了步子轉(zhuǎn)身看向劉森,他本低著頭跟在我身后,我一轉(zhuǎn)身他愣了片刻連忙把懸空的腳往后落了下來,他抬頭看著我像是想說點什么。我借著手電筒的燈光看清楚了他迷茫的表情,我想起在學(xué)校里他也總是這副思考的樣子,他是那種讓人覺得舒服的學(xué)生,他的成績也一直很好,只要他愿意他的未來肯定會按照他所想的方向走的。我猜以后他也肯定會用這副表情回憶起我,何鈺是不是腦袋里裝的都是豆腐渣,她就那么喜歡活在那種每天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里嗎?想著我就笑出了聲。“我腦袋里可能是裝了豆腐渣。”

  “什么?”他遲疑地問我。

  “我說,我腦袋里可能裝了豆腐渣。”我大聲回答。

  “你又怎么了?”他小跑著追上了我。

  “我不知道啊。你說劉鑫怎么每次都考倒數(shù),你們到底是不是親兄弟啊,你該不會是撿來的吧?”

  “是??!”劉森的聲音變得清楚了起來。“他說家里有一個會讀書就夠了啊。”

  突然風(fēng)大了起來,鋪天蓋地的落葉席卷而來,我轉(zhuǎn)身扯著劉森躲在了大石頭后面,他的手很燙像冬天里的火爐,我從沒有想象過他的手會如此的暖和。他的臉也是通紅的,帶有青春期男孩子的羞澀。我看出他的窘迫,可能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依舊緊緊地扯著他的手。“有點冷,我有點怕。”

  他沒有說話,手卻用力反握住了我的手。

  風(fēng)越刮越大,我們只能待在大石后頭,我把手電筒關(guān)了,黑漆漆的一片。這時我覺得我確實太無聊了,深更半夜扯著他跟我跑到荒郊野外,膽子還真不小,或許我就是想發(fā)生點什么呢。誰又知道,反正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跑出來了。

  “可能要變天了。”

  “倒秋了。”

  “嗯,你要回去嗎?”

  “你呢?”

  “我不是說了去看劉鑫嗎?”

  “哦,那我陪你。”

  “嗯,謝謝你。”

  “這有什么。”

  “你明天就走了。”

  “以后會回來看你們的。”

  “你們家都搬到縣城去了。”

  “是啊,我媽說住那里方便。”

  “那我以后可以經(jīng)常去看劉鑫了,不用偷偷地去了。”

  “其實我媽他們沒有怪你。”

  “唉。”

  “你以后打算怎么辦?”劉森問我。

  “找份工吧。”我想了會抬頭看向他,“村里不是還有幾個加工廠嗎?”

  “你有沒有想過到縣城找?工資應(yīng)該高一些。”劉森認(rèn)真地說道,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睛是看向我的。“可以讓我媽幫你找找。”

  “不用了,不用麻煩,我爸不會同意我出去的。”

  劉森的手明顯僵了一下,接著我聽見了他輕輕的嘆息聲。他輕輕地拉起我的手,他用手掌包裹住我的手,他忐忑地說,“你不要生氣哈。”然后我感覺他的頭靠近了我,他小雞啄米似的在我臉頰上啄了一下,他的手一直在顫抖,緊張得不敢說話。我愣了一下,又笑出了聲。我打開了手電筒,看見他的臉真的很紅,他靦腆地笑著。我抬頭仿佛看見了流星,我跟他說,“快許愿,會實現(xiàn)的。”我真不知道這時候腦袋里是不是也裝進(jìn)了豆腐渣,混混沌沌的。我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紅透了的耳朵,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凍紅的,結(jié)果他的耳朵也是滾燙的。我想起了以往我坐在窗戶邊抱著老貓時,也常常捏它的耳朵,老貓總會用爪子往我胸口拱。但現(xiàn)在,我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呸,我被自己嚇了一跳,下意識呸了幾聲。

  “你,你怎么了?”劉森抬起頭問我,他別扭地拉下我還扯著他耳朵的手。

  “沒事啊,哦,風(fēng)還停不停?。?rdquo;

  “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辦啊。”

  “你一定要去看他?”

  “嗯,怎么。”

  “哦,好吧。”

  風(fēng)停了,但是周圍的霧氣卻越來越濃,空氣里潮濕的味道也越來越重了。劉森打亮了手電筒,他的手還沒有松開,他拉著我往前走。那個瞬間里,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以后的他,不再是羞澀的模樣,他淡然地走在蒲公英飛舞的地方。我愣愣地跟在他身后,我不知道他將把我?guī)У绞裁吹胤饺ァ?/span>

  劉森打著手電筒把土包上新長出的野草扯了下來,他很認(rèn)真地在扯。我蹲在土包前打著手電筒四處張望,土包前的幾株蒲公英居然還沒有枯萎。我揪下幾朵綻開了的蒲公英,我走到劉森身邊把手?jǐn)傞_輕輕一吹,蒲公英飛了起來,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落在了劉森的頭上。他反應(yīng)了過來,也揪了一把蒲公英對著我吹。于是,我們打著手電筒在埋著劉鑫的土包前相互追趕著,仿佛回到了兒時,無憂無慮地追逐著。追累了,我在土包前蹲下,冷寂的田地里隱隱回旋著蟲的叫聲,那是盛夏過后遺留的蟋蟀,只要活著,它就會像這片田野傾訴它的孤單和惶恐。我聽見蟋蟀的叫聲感到一陣寒意,我捂住了耳朵,希望能遠(yuǎn)離它的悲歌。劉森蹲在我身旁,他看著土包,眼里閃爍著復(fù)雜的情緒。但我并不想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于是我什么也沒有說。手電筒的燈光變暗了些許,反襯他的臉也是一片漆黑。

  “回去吧,要沒電了。”

  “哦。”

  “你還要和他說什么嗎?

  “沒什么好說的。”

  “那走吧。”

  這次我們隔開有一尺的距離,一前一后往回走著,大風(fēng)過后,田野里一下重歸寂靜。我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敲打著地面,我還聽見自己的胸腔里有一株蒲公英,它在晃晃悠悠地亂飛著。

  黑了下來,劉森敲打了兩下手里的手電筒,他尷尬地說,“真沒電了。”

  “我的也沒了。”我把拿著手電筒的手藏到了背后,毫不遲疑地說,“我們摸黑走回去吧。”

  “那也只能這樣了。”他弱弱地回答。接著他拿出手機(jī),于是我們跟著微弱的光慢慢地朝前走。我的腳像是絆到什么,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劉森回頭拉起摔在地上的我,他的手又一次包裹著我的手,他放慢了腳步。

  空氣濕潤而陰冷,薄薄的雨絲漸漸飄在了頭頂,雨絲落在身上有一種清冷的感覺。我打了個寒戰(zhàn),吸了口氣說,“冷。”這一次倒是真的冷了,惡作劇的心思也給凍沒了。劉森一愣,想了想伸出一條胳膊僵硬地把我攬了過去。我也感覺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推開他,真他媽不作就不會死,現(xiàn)在倒真把自己給作死了。于是,我們各自都僵持著,以這樣一種古怪的姿勢往前走。

  到了岔路口,劉森停了下來,他問我,“要不先到我家拿個手電筒,再拿把傘?”

  “好吧——”我想了想,感覺腳上涼颼颼的,雨勢也大了起來,便應(yīng)了下來。

  他打開了燈,我站在門口,腳上的鞋被爛泥包裹著臟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上也到處是泥漬,真像一條流浪狗。他看了我一眼,有點吃驚,忙拉著我走進(jìn)了屋里。他遞給我一雙拖鞋,我把鞋脫了下來,鞋里還藏著幾條蚯蚓,剛剛肯定是踩進(jìn)了爛泥溝了。我抬頭看向他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也是濕乎乎的,頭發(fā)黏在了腦門上還拖著水珠。

  “你也濕透了。”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我們大半夜像兩個瘋子跑到外面把自己搞得跟小丑一樣。

  “還笑我,你也好不到那里。”說著他伸出手把我臉上的泥巴揩干凈了。

  他把毛巾遞給我,“擦擦吧,回來住兩天沒有開火燒水。”

  他頹喪地告訴我,沒有有電的手電筒了,或許我們可以等手電筒充滿電再走。接著,他把一件寬松的T恤遞給我,“先換上吧,等下感冒了。”

  等我換上那件到膝蓋的T恤,才發(fā)現(xiàn)那是我們的校服,衣領(lǐng)上還用黑色的筆寫著劉森的名字。我感覺腿上的褲子也黏乎乎的,于是就把T恤當(dāng)成了連衣裙穿。等我回到客廳,劉森已經(jīng)打開了電視,他在看法制頻道,是的他好像說過,他的志向是成為一名律師。我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你不去換衣服嗎?不會感冒???”他看著我笑了笑,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里。電視上正在播放的是法律講壇,這一期的故事是一個賭徒最后把女兒嫁給了他的債主,女兒逃跑以后債主把賭徒告上了法庭。我的手緊緊扯著T恤,那一瞬間某種恐懼涌上了心頭,我尖叫了一聲,最后跑進(jìn)了房里。

  我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從他身后抱住他,他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沒有一絲聲響。他起初僵持著,很快轉(zhuǎn)過身就僵硬地貼上了我的嘴唇,他一邊吻著我,一邊抱住了我。“小鈺。”他貼在我耳朵邊輕聲地叫我的名字。“我怕。”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怕什么,只是緊緊抱著他就像抱著火爐一樣。他一把抱起我,放在床上。他坐在床邊低下頭貼近我,他的鼻尖貼在我的鼻子上,他就這么看著我。我用手撐開他的頭,盯著他問道,“你喜歡我嗎?”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頭慌慌的,感覺裝滿了蒲公英,它們沿著我的血管四處流竄。

  “喜歡。”

  我湊上去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他吻住我的唇,過了很久才松開。他小心翼翼又帶著羞澀地輕輕親吻著我的脖子,我的心怦怦直跳。當(dāng)他滾燙的身體貼近我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想象著我們和老貓奔跑在夕陽下追趕著蒲公英,然后我看見了媽媽和大狗在院子門口朝我招手,她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爸爸背著鋤頭正走在田埂上,忽然起風(fēng)了,爸爸被人拉走了,我看見他在村口小賣部的牌桌上,他搖晃著腦袋,我轉(zhuǎn)身看見院子里冷清清的,媽媽和大狗都消失了,老貓被掛在了籬笆上。

  我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感,我的身體就像那把油麥菜被撕開了。他有些慌張地看著我,接著抱住了我,像是老貓做錯事以后一樣埋在我胸前。我像給老貓順毛一樣摸了摸他的頭,嘴里擠出了兩個字,“沒事。”

  天哪,我又想起了老貓,它被倒掛在籬笆上時一定很無辜,我似乎能想象到它的靈魂看見我走過去時的猙獰了。它肯定張牙舞抓地在罵我吧。它一定會罵我瞎了眼。我怎么可能看不見爸爸衣袖上沾染的血跡呢。爸爸一定是看我對老貓?zhí)昧?。他不喜歡我有寄托,就像他不喜歡我每年收到媽媽寄的錢一樣。他也不喜歡會帶我離開這個地方的人,例如劉鑫。

  “其實我填答題卡的時候,都把答案往前移了一個。”我輕輕地說。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他玩弄著我的頭發(fā),又親了親我的臉頰。

  “其實,要是劉鑫還在,我們早就出去了。”

  “可是,他不在了。”劉森有些懊惱地垂下了腦袋。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或許,我爸是故意的。他不想救他。”

  “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他說著打了個哈欠,靠在我肩膀上瞇上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輕輕摸了摸他長長的睫毛,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困意漸漸爬上了眼皮,仿佛房間里飄滿了蒲公英。爸爸或許還在牌桌上吧。我打了個哈欠,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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