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描述的一瞬

　　親愛的，黃昏下的鹽湖

　　有著出走的青山

　　隱入暮色的蒼茫背影

　　和無法描述的銹跡斑斑

 

　　漬痕的泥土拖著一枚虛弱的夕陽

　　一株肥碩的月季被春天喂養(yǎng)得一塵不染

　　一截露水在夜色中吸收著天地精華

　　所有的事物都有著吐納恒常的定律

 

　　當(dāng)我路過這陌生的地方

　　我的悲傷與你是多么不同

　　我在虛擬的海面上看見了力量的懸殊

　　我在曠闊的大地中丈量著高原與平原的不同

　　花開千朵 人群寂靜

　　你與我之間還隔九座城池

 

　　我是靜默的過客，是混跡于人群之中的陌生人

　　我是急行的趕路人，在黎明破曉的城門前長吟

　　我是狼煙四起后風(fēng)動云馳的前生，在裸露的山嶺上

　　在被風(fēng)蝕雨沖與的雅丹低地沉淪

　　我還沒有燃盡的灰燼和不可描述的壯志凌云

　　在北方的寒露和霜降中升騰

 

　　◎那么多人的名字

　　外省的大平原一閃而過

　　粗糙的沙礫和黃色的山梁一閃而過

　　新栽種的麥田和人煙稠密的城鎮(zhèn)一閃而過

　　北方的天空下照見一個個緘默不語的人

 

　　冷風(fēng)吹走隔世的仇人

　　同時也吹走曾經(jīng)的憂心忡忡

　　一切都顯得如此空曠

　　風(fēng)吹著紅塵中那么多人的名字

　　像彎曲匍匐的渭河，一路往前奔

 

　　在渭南平原，她沒有一個認(rèn)識的人

　　在黃土夯成的土窯，在泥沙飛舞的廟埕

　　在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河?xùn)|府

　　在只身穿越茫茫的黃沙天

　　在祁連山頂，她想說

　　她怕光陰如此反復(fù)

　　那些名字會沖口而出

 

　　那些名字啊，是一束不被束縛的光

　　最終會回到存在的時候不存在

　　不存在的時候布滿痕跡的荊棘叢中

 

　　◎我要不止一次地說到青草

　　我一路跟隨那些旁生苔蘚的腳步而來

　　跟隨白唇鹿、白牦牛的腳步而來

　　我跟隨具德的大師而來

　　只為看一眼多年前的瀑布

　　他們毫不猶豫地從山巖傾瀉而下

 

　　之前的流水作了俠客，亂石一次次被利刃穿透

　　白云兼做隱士，在山洞開爐練就三味真火

　　唯有青草一直覆地千年不死

　　唯有青草一直提著頭顱在修煉

　　每到月圓之夜，蛻下自己的身體

　　疊成一垛垛枯黃的城墻

　　并在大雪封山之前躲進(jìn)枯敗的軀殼

 

　　我要不止一次地說到青草，說到那些高原上最卑微的修行者

　　說到一望無際的柴達(dá)木荒漠上，他們身上背負(fù)的成噸重量

　　一直說到大風(fēng)吹，吹得青草低頭不語

　　吹得轉(zhuǎn)山的人睜不開眼睛

 

　　◎細(xì)小的事物中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細(xì)小的事物里藏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我熟悉的地方，它們毫無顧忌地怒放

　　因?yàn)樾?，它們塊壘在胸

　　不必在意心跳的加速

　　因?yàn)檩p，它們不懂得囤藏自己

　　密密麻麻地進(jìn)行著排列組合

　　或者還能找到一群相似的人

　　一起去制造著一些喧囂的風(fēng)暴

 

　　我喜歡它們健步如飛、呼朋喚友的樣子

　　我喜歡它們在暗夜里睜開又閉合的眼睛

　　黃沙掩上來，阻止不了它們

　　罡風(fēng)吹過去，攔不住它們

　　即使是快要消亡了，也死不肯認(rèn)輸

　　抹著眼淚合著哭聲，叫一聲，應(yīng)一聲

 

　　萬物中都深藏不為人知的秘密

　　它們的存在提醒著我們忽略的曾經(jīng)

　　只是其中最細(xì)小的那一部分

　　充當(dāng)了最重要的角色

 

　　相對于它們，我羞愧難當(dāng)

　　我自認(rèn)也有著不可告人的隱疾

　　有誤入激流的惶恐、生活中的某些傷痛……

　　只是這一切，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它們一一抹平

　　而我卻毫不領(lǐng)情

 

　　我喜歡這些細(xì)小的事物

　　它們發(fā)著光，像秘密一樣明晃晃地存在

　　——讓我們不敢直視

 

　　◎這里的每一條道路都有斷腕之意

　　這很好，金戈鐵馬的時代早已經(jīng)過去

　　陽光將這里分割為二

　　遠(yuǎn)處，八百里平川潼潼如影

　　近處，古老的宮墻高聳入云

　　將天空與陰影襯托得更為明顯

　　我認(rèn)出的院落，在衰敗中透著更衰敗

　　我目送的落日緩緩下沉

　　更多暮色正在埋葬更多的人

 

　　這是屬于北方的黃金時代

　　在白雪茫茫的祁連山，在征人未還的賀蘭山陰

　　這里的每一條河流都懷有一顆壯士之心

　　他們用盡了畢生的豪情

　　這里的每一條道路都已有了斷腕之意

　　暮色裹挾著他們

　　在每一個春天都留下相似的背景

 

　　所有的去路都在等著來路

　　所有的背影都在張望著背影

　　他們影子挨著影子，一路越走越遠(yuǎn)

 

　　你不能對著走過的道路說起道路

　　正如你不能對著每一次日出說起東升

 

　　◎我認(rèn)識它的時候

　　我認(rèn)識它的時候，它還不是你們所說的那樣

　　它只有灰綠色的身軀，布滿毛刺的眼神

　　以及幾顆不規(guī)則的寒酸籽粒

　　我認(rèn)識它的時候，我們都站在籬笆外

　　在風(fēng)中搖擺著衣袖，世界在遠(yuǎn)方

　　而我們只想在野地里漫山遍野地跑

 

　　如今只有沉默

　　只有沒有盡頭的黃昏屬于我們

　　空寂被無數(shù)次放大，荒草一樣瘋長

　　在我們短暫的頭顱之上，落日一次次

　　保持著圓滾的形狀墜下山崖

 

　　而我的孤獨(dú)，也與你一樣

　　與城市上空盤旋的鳥群等同

　　世間有大悲歡，我們只有小確幸

　　狹路相逢時，我們暫時都還沒有更多的理想

　　一個滿身灰暗的人，總想帶給別人更多的光

 

　　唐益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詩歌學(xué)會常務(wù)理事，常德市詩歌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文學(xué)》《星星》詩刊等，入選多種詩歌年度選本，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青年文學(xué)》等舉辦的全國詩歌征文大賽中獲過獎。出版詩集《我要把你的火焰喊出來》《溫暖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