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湖南作家網(wǎng) 時間 : 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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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方雪梅
夜半風起,一攬子收盡暑熱。秋風卷簾,正好讀書。苗家木樓里,我讀的是黎安談讀書的書。
讀書是養(yǎng)氣的事,養(yǎng)安謐靜和之氣。我常仰望一類前人,隱于古寺荒村,與一豆青燈浩繁卷帙相守,情態(tài)極靜,心里卻層疊了天下大業(yè),漢三國,唐宋傳奇,明清盛衰,如虎嘯天。這類蓄養(yǎng)大氣的讀書,孤懷遠志,可蘊雷霆風云。
幾年前,在臺北的陽明山中,訪半山腰上的林語堂故居。中西風格兼具的庭院,小巧精雅,白墻藍瓦,床幾都在,家什都在。印象至深的是老先生的書齋,無論居家何地,始終叫"有不為齋"。兩面墻的存書,宋美玲雋秀的國畫,林老夫婦相框中的笑臉,老黑皮沙發(fā),桌上的臺燈依舊噴發(fā)橙色光暈,茶幾上有攤開的書和眼鏡,仿佛先生讀書累了,起身歇息片刻。院外遠山,院內(nèi)綠樹,是讀書做學問之地。先生的最后十年,就在這書堆里踱步,《京華煙云》《生活的藝術(shù)》《吾國吾民》都在書柜陪他。先生擇自家的后院,與書齋一墻之隔處,為自己與妻的墓地。長眠書齋旁,鳥鳴與陽光不時來撫摸一下碑石,像他閑適散淡的筆調(diào)撫過人間。老先生說是有不為,其實是大有為,這是真讀書人的心性。
清人金圣嘆,在貫華堂讀書,文字道理入了心肺,不求仕進,卻可批注《楚辭》《莊子》《史記》《西廂記》《水滸傳》《杜詩》這六大才子書,評得世人驚嘆,用清初劇評家李漁的話說,是"令千古才人心死"。如若不是讀出了書的真魂,金才子哪里敢捉筆?枉死時,他耳朵里滾落的兩個字,真真是他在后世心中的兩枚定位釘: 硬氣的讀書人。
今人鐘叔河,是我心里的當代大儒。在長沙"念樓",他的生活起居,同樣被數(shù)千卷今古書籍環(huán)繞。從五歲讀開明書店版、鄭振鐸翻譯的《列那猢》發(fā)端,其一生浮沉于書卷,凡八十余年,風吹雨打皆不減與書之緣。他編輯了八百萬字的《走向世界叢書》,如巨石擊水,響聲驚動中外文學界史學界。我登門拜訪,聽老先生談讀寫,談周作人,并得其《學其短》《從東方到西方》《念樓學短》《念樓集》著作,常在夜窗之后、料峭的風里讀出星月與秋陽。
與書本親近,總會有獲益。先賢在人生沒有起色時,翻到書里的滄桑與迭宕,便忘卻許多煩擾,起一些重整山河之心。而我等草根,也可以書香筑起心里的金玉門楣,讓精神上揚的角度提升些許。
在我看來,前面所列讀書人,是文化天地里蹈空的高音,聲傳彌遠,可聞可敬。同樣可敬的,是黎安這種尋常的讀書人。他安居水碧山蒼的瀏陽,扛著公務員的繁忙日子,朝九晚五,卻不改手不離書的雅好。不只是讀,還掏出自己的靈魂與卷上的魂魄擊掌和鳴,寫下一篇又一篇珠玉文字,包括他對閱讀的理解、感悟,對作品的品鑒與評價,閱讀對自己寫作的引導與開示等等,結(jié)集成《卷里明珠隨處覓》一書,凡四十余篇,竟有一半,為我數(shù)年間陸續(xù)編輯、刊發(fā)過。在庚子秋重溫《無處不在的感悟》《閱讀給我寫作靈感》《向書本討教》等篇什,親切如老友相聚時溫了一壺清酒。
黎安心里揣著一面明鏡,認了這樣的理: 有書本知識的馭駕,讀書人可擴大生命的半徑。閑暇時,傾倒在讀書這件事上,可刪削塵俗,見識他人頭腦中的云興霞蔚。
黎安的讀書文字,從他頭腦的丘田里生成,是精神管弦發(fā)出的聲響,亦如蹈空高音,悅動人心。認識黎安數(shù)載,他那副國字臉配著一雙大牛目,外表憨厚,頗有幾分"武"人氣息。殊不知,他骨頭里原來藏著濃郁的書卷氣,是個"文秀才”,其好讀之心,無論在哪個位置都沒被煙火日子沖淡,也沒被"官職“遮蔽。他說,讀點好書,堪比歡飲,否則,渾身不舒坦。他將可自由支配的時間,都丟在書事上,到外地出差,只要偷得片刻閑時,就會去書肆"掃蕩“一番。他手中卷帙包羅萬象,涉古今中外: 歷史書,工具書,經(jīng)濟學家的書,文學名著等等;且讀書胃口大,古人今人一把收,阮直的雜文、林清玄對人生的觀照,羅雪村筆下的文人故居,鮑爾吉原野的草原,董橋的倫敦與臺北……由讀到寫,他師從先賢,師從自然,師從本心,中年的人生,無不風景迢迢,悠然自適。有了讀書嗜好,手中的煙卷,也蕭瑟落幕,戒了。人有癖,是好事,然癖煙酒,癖名利,不及黎安兄癖天下萬卷來得爽氣。
貪讀的人,是有大福的,目光可以伸進先秦、魏晉、唐宋、明清文章的沃野,縱橫天下,遇長文短札,詩意哲理,與孟莊、李杜、曹子建迎面,或者與王實甫、馮夢龍、李叔同等一干人撞個滿懷,樂不思歸也。黎安便是擁書壘福之人。
是為序。
2020年孟秋寫于十八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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