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蟆 江玉婷 時間 : 2023-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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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是生存的手段,不是人生的目的?!边@句話印在《我在北京送快遞》的書腰。該書于今年4月份出版,1個月后加印,目前銷量超過4萬冊。正如新書宣傳文案所述,這部非虛構作品集囊括了“一個‘底層’打工人的20年”。胡安焉記錄了他所從事過的19份工作,有保安、面包店學徒、夜班揀貨工人,還有便利店店員、網(wǎng)店工作人員、服裝店導購……
一場新書分享活動上,主辦方安排彭劍斌與胡安焉對談。兩人有著相似的經(jīng)歷,彭劍斌大學畢業(yè)后成為一名業(yè)務員,他乘坐長途巴士,經(jīng)過貴州、浙江、廣東的盤山公路,白天銷售商品,晚上在廉價旅館的床上寫小說。其中短篇小說集《寂靜連綿的山脈》也于今年出版。
今年年初,“北漂”打工者范雨素推出了自傳體長篇小說《久別重逢》,57歲的武漢體育學院保安李世偉推出長篇小說《村莊的大地》。3月,作家塞壬推出了新作《無塵車間》。該書是她深入工廠80天,真實記錄下打工者生活的非虛構作品。4月,“外賣詩人”王計兵推出了新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這里有詩歌、散文,還有小說、紀實文學,幾乎集齊了“打工文學”的主要文體。
這讓人聯(lián)想起10年前的盛況。2013年,《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蟆ぶ袊喿x周報》發(fā)表頭條文章《打工文學30余年蛻變:野百合也有春天》。那時,“打工文學”是引人矚目的文學現(xiàn)象,涌現(xiàn)出以鄭小瓊、王十月等為代表的一批“打工作家”。10年后,這股關于“打工文學”的熱潮要回歸了嗎?
偶 然
在成為“打工作家”之前,胡安焉并不了解“打工文學”。2009年,他開始寫小說,模仿過塞林格、卡佛、卡夫卡,寫了幾十萬字。他把文章發(fā)表在網(wǎng)上,小說并不從工作取材,讀者不多。直到2017年,他的文章《我在德邦上夜班》在豆瓣上獲得關注,才獲得出版機會。
新書出版后,有主辦方安排胡安焉與王計兵、范雨素對談。他提前查了資料,查完之后發(fā)現(xiàn)彼此的軌跡各不相同。
1988年,19歲的王計兵踏上遠赴沈陽打工的列車,這一年他開始寫作。因為2018年日雜店生意下滑,他開始送外賣。2019年,他的《白紙黑字》獲得國際微詩大賽金獎。2022年,王計兵寫的小詩《趕時間的人》在微博上發(fā)布,點擊量超過2000萬次。這是他寫作30余年來第一次為大眾所知?;蛟S可以這樣說,在成為“外賣詩人”之前,王計兵已經(jīng)當了許多年詩人。
范雨素生于1973年,12歲在老家做鄉(xiāng)村小學民辦教師。如果她不離開老家,一直做下去,能轉為正式教師。20歲時,她無法忍受鄉(xiāng)村枯燥的日子,開始了“北漂”生活。2014年,皮村“工友之家”文學小組開課,范雨素聽了一年,開始寫小說《久別重逢》。2017年,“正午故事”微信公眾號發(fā)布文章《我是范雨素》后,范雨素走紅。
“只能說是巧合,對我也好,對王計兵也好,對范雨素也好,都是一個巧合?!焙惭烧f,網(wǎng)絡的普及的確讓他這樣的寫作者有了被更多人了解的機會。
標 簽
在新書分享會的海報上,對范雨素和胡安焉的介紹一致——打工人、寫作者,并不是“打工作家”。在《人物》雜志的采訪中,范雨素提到一場活動邀請,海報上要寫“民間詩人”。她說:“可別這么寫,寫農民工行嗎?”最后,海報上寫了“《我是范雨素》的作者”。
這與范雨素的童年經(jīng)歷有關。她的大哥自小想當作家,導致她一聽到作家、文學家這種字眼,就像起了濕疹一樣害怕,感覺作家就是失敗者的象征。范雨素只是想通過寫作滿足表達欲望,她從不覺得自己是作家,只是“撞大運了”。
胡安焉也不認為自己是“打工作家”,他只是寫下了自己的工作經(jīng)歷。他的第二本書簽了出版合同,還是以個人經(jīng)歷為主。接下來,他想回到小說寫作上,內容不再圍繞工作來寫。
這并不是個例。
2010年,“打工文學”代表作家王十月憑借《國家訂單》獲得魯迅文學獎。他將“打工作家”的標簽比作身上的胎記,那是他寫作的開始。對于這個標簽,他不拒絕,也不主動擁抱?!皹撕灐痹趧澏ㄒ粋€清晰界限的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作品。
十幾年前,作家塞壬抗拒“打工作家”的標簽,恨不能將“我寫的不是打工文學”貼腦門上。她解釋,自己沒有打過一天工,寫的是“漂泊文學”。2020年,塞壬選擇進入工廠體驗生活,是因為她感到“頹敗、虛空、麻木”,靈魂日漸干枯。當她面對三位打工作家的作品時,喪失了共情能力,無法提筆寫下推薦語。塞壬希望在工廠的流水線上,找到生命之重。
20世紀80年代,一批又一批外來打工者從鄉(xiāng)村來到城市,“打工文學”浮出歷史地表。在城市化進程中,興起的“城市文學”擴大版圖,“打工文學”像“鄉(xiāng)土文學”與“城市文學”的“過渡地帶”,處在被“城市文學”“收編”的夾縫中。
文 學
和出版社簽了出版合同后,范雨素辭去了月薪6000元的育兒嫂工作,用半年時間專門寫長篇。她在紙上寫小說,幾百萬字寫在稿紙上,摞起來有十幾斤重。皮村文學小組的志愿者幫她把手寫稿錄入轉成電子文檔?!拔覍懝饰以冢 狈队晁卣J為,著述和繁衍是僅有的能對抗死亡的兩種方式。她感謝互聯(lián)網(wǎng),它讓每個普通人都能寫作,都能留下自己的文字,都能被看見。
1992年,王計兵在稿紙上寫下20萬字的小說手稿。在山東打工時,他每天晚上在紙上記錄下當天發(fā)生的一些事,每完成一篇就念給工友聽。念完后,王計兵隨手把紙丟進灶臺,第二天伙夫用這張紙引火。后來,家里買了電腦,王計兵就在QQ空間上寫日志,因為不熟練電腦操作,也是為了節(jié)省打字時間,他的日志變得精簡,有時只有幾句話。這是他寫詩的起點。
幾十年來,文學長久地陪伴著王計兵,他對文學無話不說。文學是他心里最親密的人,“每一次寫作就像照一次鏡子,都是我對自我的一次對話、審視和定位,她會不斷地提醒我要做一個對話,不斷地修正我的過失”。
“我應該做我喜歡和擅長的事,比如說寫作。”胡安焉解釋,他這么說,是相較于他在生意中那種糟糕的體驗而言。寫作對他來說更適合,它不需要與別人合作,不需要與客戶打交道,不需要去交際。他可以獨立完成,不斷去磨煉、去提升。
與其他方式相比,寫作是人們在生活中更容易獲取的一種表達方式。正如“皮村文學小組”指導老師張慧瑜在《勞動者的星辰》序言里寫的那樣:“文學是相對低成本、廉價的文化媒介,每一位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勞動者只要掌握基本的文字能力就能創(chuàng)作文學,這使得新工人也有可能借用文學的語言來表現(xiàn)自己的所思所想……”
2023年7月7日下午,第七屆全國打工文學征文大賽頒獎活動在深圳市光明區(qū)文化館舉行。此次全國各地投稿共有572篇,最終產(chǎn)生小說、散文、詩歌三個類別的金獎各1名、銀獎各2名、銅獎各3名,以及優(yōu)秀獎各10名。如果把人生當作一場旅途,那么“打工文學”就像一個車站——總有人來到這里,有人會留下,有人會遠行,也有人兜兜轉轉,離開后再度返回。
“打工文學”為什么有著長久的魅力?在豆瓣上,胡安焉文章下的一條評論或許可以回答。網(wǎng)友曉林777留言:“并不是作者打動了我,而是生活打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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