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湖南客戶端 姚進軍 時間 : 2017-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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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jié)期間,我陪老媽去鄉(xiāng)下小舅家。陽光揮灑中,小舅家三層樓高的別墅特別醒目。兩根淺灰羅馬柱,襯著貼了米色瓷磚的外墻與鑲嵌著雙龍戲珠的屋頂,二十多級麻石臺階極其氣派的直達二樓休閑臺。寬敞的休閑臺頗有一覽眾山小的味道,將阡陌青山直收眼底,還能遙望到瀏陽河。
我注意到臺階兩旁青灰色大理石扶手上的對聯(lián): 人逢盛世精神爽,歲值杖鄉(xiāng)氣象新。十四個大紅油漆字頗有魏楷的點畫峻厚、意態(tài)奇逸味道,從麻石臺階兩旁青灰色大理石的扶手三分之一處向上延伸。
“怎么樣?”看我專注的神情,小舅頗為得意的詢問。“那還用說,小舅寫的,棒棒噠!”我夸張的舉起兩個大拇指。“呵呵,聊寄心意吧”。他居然有點不好意思。
小舅只有小學文化。當初因家里無法負擔兄弟兩的學費,成績優(yōu)異的他小小年紀就綴學務(wù)農(nóng)。艱辛的勞作約束了他的身體,卻無法約束他求知的渴望。所有書籍紙片在他心目中都是寶貝。一次偶然,小舅找到外公留存的字帖,即對書法與對聯(lián)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一有機會就搖頭晃腦的吟對聯(lián),還發(fā)明了用竹子披毛在地上練字的方法。每當看他自我陶醉的把地上劃出深深淺淺的印痕,外婆就半是心痛半是調(diào)侃:“又手腳發(fā)癢了!”
外婆病故后,日子沒有多大起色。瀏陽河畔筒車高高低低的吟唱,填不飽大大小小的饑腸。一條土路高高低低寬窄不勻的連接遠方。獨輪手推車是承載重物與老弱病殘的主要工具。唯一一個提供油鹽醬醋生活用品的供銷社也與村子相隔十幾里路。那時候的小舅家,簡單得如同素描開始的粗線條。為全家生計,小舅與舅媽恨不能三頭六臂。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姿勢就如西藏朝圣者,讓人感覺一種虔誠,一種期盼,一種從骨頭里噴射的毅力。盡管這樣,日子還是捉襟見肘。
日子在風里雨里用腳步、漢水、嘆息與無奈的涂抹中重復。可遇上過年,小舅必定鄭重其事的買一張紅紙,寫上自擬的對聯(lián),張貼在房門口。有時,舅媽忍不住說他:“叫花子唱戲——窮快活。”
誰料,幾年時間,水泥公路就如蜘蛛網(wǎng)般迅速連接各村各戶,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風起云涌。小舅看著那些在化工廠、造紙廠進進出出村民,也動了進廠的心思??蓻]多久,工廠的吞云吐霧就讓滿山的青翠走形變樣,排出的廢物與廢水將村前一條直通瀏陽河的大壩污染。從有記憶起就一直盛開的滿壩荷花尸骨無存,隨處可見的魚蝦也稀有蹤影。
一段時間,人們連鼻孔里吐出的空氣都帶有硫磺味,以前直接喝的井水都不得不靠測試儀來斷定能否使用。嘆息聲里,小舅寫了副對聯(lián):長天煙霧厚,大地氧氣稀。
變化超乎人的想象。鄉(xiāng)村從治療污染,停辦化工廠、造紙廠到興建百里花木走廊,就如蒙太奇的電影,一個個由表及里的翻天覆地,讓人目不暇接。特別是近五年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居然成為現(xiàn)實:網(wǎng)絡(luò)立足鄉(xiāng)村;垃圾分類到村、清理到戶。地鐵站也離村子只十幾公里遠了。田野阡陌的稻谷飄香,被各種花卉苗木所取代。村民們腰包鼓起來,樓房別墅在青山碧水中一棟接一棟的豎立。文化培訓、技能培訓搞得有聲有色。每到夜晚,村里組織的廣場舞吸引了大批曾經(jīng)的“麻將客”。小舅媽領(lǐng)舞,參加全縣比賽居然獲獎。從此,琢磨廣場舞成為她的樂趣。為支持她,遠在河北石家莊的大舅媽特地給她快遞了一個便攜式收播錄放多功能機
小舅親身經(jīng)歷這些變化,有點后悔當初想方設(shè)法讓兒女們?nèi)コ抢锕ぷ?。好在兒女們孝順,齊心協(xié)力起了這棟別墅。新屋落成時,小舅激動地要將對聯(lián)“門對青山鋪錦繡,屋臨綠水染彩霞”刻在臺階扶手上,舅媽婉轉(zhuǎn)勸阻:“先莫刻,用油漆寫上,到時候你想出更好的還可以換。”小舅覺得有道理,才就此作罷。
不種稻谷了。閑暇時間多,小舅定心對聯(lián)研習。漸漸地就有周邊村民上門來索求。
從這副新春對聯(lián)中,我感受到了一個普通老百姓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美。一種意態(tài),一種精神似乎在字里行間飛動。
2017.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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