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湖南作家網 時間 : 2024-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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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湖南當代文學史,某種意義上講就是中青年作家的崛起史。自上世紀80年代到21世紀初,文學湘軍經歷了一系列變化,從嶄露頭角到黃金時代,再到沉寂突圍,繼而建立新的格局,這其間,都是一批中青年作家在文壇上橫刀立馬,鑄就了文學湘軍的影響力。
為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重要論述,繁榮發(fā)展湖南文學,湖南作家網策劃了“湖南中青年作家系列訪談”活動,旨在通過與當前創(chuàng)作較為活躍,成績較為突出的中青年作家對談,挖掘其寫作背后的真實感受和生命體驗。在傾聽、交談過程中,再現(xiàn)每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之路,從創(chuàng)作背后構建一部關于湖南當代中青年作家的心靈史。
本期作家檔案:
諾亞,本名彭湖。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民主促進會會員。毛澤東文學院培訓部主任、湖南作家網主編。出版童話《畫鎮(zhèn)》《黑的白的全都可以》《長在紙上的嘰嘰喳喳》,兒童小說《啞江》《云上日光》等。獲“大白鯨”原創(chuàng)幻想兒童文學獎、曹文軒兒童文學獎、湖南省青年文學獎、張?zhí)煲韮和膶W獎、謝璞兒童文學獎等。
作家諾亞
采寫 | 馬兵
她常做夢。
斷裂、多元的許多圖景在諾亞的夢境里組合成一個固定的世界。相當長的時間里,她總是以一個比現(xiàn)在小得多的多的小諾亞角色出現(xiàn)在那個固定、成型了的世界。夢境世界里,時間跨度總是凌亂的,它綜合著諾亞兒時、現(xiàn)在的生活場域。這世界,靠近邊緣的地方是一片很大的沙漠,極目遠眺,沙土襲成黃煙飄散成帶狀,遮掩著更遠的遠方。沙漠下蠕動著沙蟲一類的奇異生物,更多未知、有趣的東西被埋藏在沙土下面。
入夢,諾亞或者整齊穿戴著挖掘裝備,或者灰頭土臉地刨土張望,總是在挖掘、找尋著什么。這是一場持續(xù)了很久的夢境考古,她甚至曾在這里挖到過屬于長大了的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的巨型建筑物。
距離最近的這塊地圖,是記憶里自己最早生活過的地方?;蛘?,我們用故土、家鄉(xiāng)一類的詞匯形容它更加恰當。這塊地圖面積不大,只有一棟樓,它呈某種特殊的湘西建筑風格,《啞江》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里??墒?,這棟樓所代表的記憶太過模糊了,它似乎聯(lián)通著很多東西,但小諾亞在夢里總是看不清樓棟的細節(jié)。很多次,諾亞睡著后就會出現(xiàn)在這棟樓的樓梯上。彌漫著些許不安,她總是夢到自己被什么東西在追趕,恐慌和奔跑貫徹在整棟樓里。夢境的中間部分是一個學校區(qū)域,有時候,她是正常上學的學生,有時候又是學校里的老師。更多時候,是很多亂七八糟的小篇章在發(fā)生。開心是這塊碎片的主調。
偶爾做清醒夢的時候,她站在近處的樓棟上遠眺,能夠清晰地看到遠處的學校和更遠處沙漠的影子。值得一提的是,閣樓所在的地圖和學校之間流淌著一江河水,更有意思的是,某次她在夢中喝完一瓶可樂,隨意放在了閣樓房間的桌子上。在之后的做夢過程中,她看到了這個被放置在桌子上的可樂空罐。
這讓人羨慕的作家天賦——諾亞在夢中自覺、不自覺地建設起了一座可持續(xù)進入的記憶宮殿。
許多故事,就發(fā)生在這里。
碎片式的夢境,連綴出許多童話碎片。光影折射,能在里面看到那座橫跨啞江兩岸的灰色長江、熊貓老板奇奇怪怪的公司,甚至是一個名字的顏色。青蛇掠過天地,小諾亞穿戴好裝備在沙漠里挖掘寶藏……畫面突閃,在另一個制夢公司里,地三鮮奪命追逐著一個少年……
一切的一切聽起來是那么夢幻與跳脫,但這就是諾亞。
并排坐下來,聊聊天
黃沙,從夢境的邊緣處襲向中心地帶。
那棟竹樓,藏著小諾亞,藏著童心。
完成不少成人文學后,諾亞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很多想法根本沒辦法用現(xiàn)有的小說寫法、題材甚至語調去完成。
貓咪的語調必須是“喵”?
不不不,她聽得分明,那是“妙!”
泉涌般的奇思妙想,需要允許一切可能發(fā)生的文類去承載。有意識的,諾亞轉向了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這是一個貌似低門檻但實際很難進入的領域。作為淺語的藝術,兒童文學要求寫作者在保證深度的情況下,用更加清晰的兒童語言去完成表述。諾亞說,“尊重兒童尊嚴,不能簡單地止步于拒絕說教,甚至,寫作者蹲下來做出撫摸兒童頭發(fā)的動作都是不夠的。再進一步,我們應該和孩子并排坐下來,只是聊聊天,只是分享些故事。”
這實在是一段艱難的轉型過程。
最低谷的那段時間,她寫出來的文字一篇篇地被拒稿。兒童文學向她展露出高門檻的一面,自己作品的生成與被接受之間,好像有很多看不見但事實存在著的阻隔。
找不到出口,她在唐櫻面前情緒崩潰到大哭。
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你只有一兩篇作品給到編輯,在質量都不高的情況下,編輯是沒有選擇的余地的。但如果你堅持去寫,寫出十篇、二十篇作品,總會有人從里面抽出一篇很好的作品?!?/p>
后來的一段時間里,夢境的地圖圖景變得清晰了些。
諾亞漸漸成了一個穩(wěn)定輸出的兒童文學寫作者。她平均每個星期都要寫出來一篇童話,然后全部拿去投稿。即便這些作品,依然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和所有的寫作初學者一樣,諾亞起初并不知道怎么寫童話。此前積累的成人文學的創(chuàng)作經驗,放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上時,往往事倍功半?!澳嵌螘r間,我的童話和市面上能夠見到的童話是差不多的作品,中規(guī)中矩,沒有特點?!敝Z亞覺得,如果一個作品被讀到第二段的時候,還沒有被辨認出來是誰的風格,那就意味著這部作品的失敗。而在創(chuàng)作早期,她沒有完成過被自己認可的作品。
那么,“諾亞式”的作品到底是什么樣的?怎么寫出“諾亞式”的作品?這個問題困擾著她,也困擾著她筆下的人物。
她意識到一個事實:自己總是在想,什么樣的東西是童話?針對這個難以給出界定性答案的問題,諾亞無從入手,只好模仿,模仿那些被大眾認可的稱之為童話的作品。這就陷入了一個怪圈:自己實際上在模仿一個別人覺得是應該如何的東西。
寫作這件事上,她竟然從來沒有做過自己。
索性,“發(fā)瘋”!
童話可不可以長成其他樣子?諾亞嘗試用自己的感覺、直覺去寫一篇作品,她甚至做好了準備,最后的成品可能都不能被稱之為童話。夢境的學校里,各種有趣的事情依然在發(fā)生。不久,一篇可以稱之為諾亞寫作轉向的作品冒了出來——《水豚翻譯員》。
照舊,投稿。沒多久,江蘇《少年文藝》的編輯聯(lián)系到了她,留用了這篇妙想之作。那些自我懷疑,甚至是自我否定,在這一刻被期刊認可帶來的自信取代:原來,用這樣天馬行空的方法去想象、寫出來的東西也是童話。
《水豚翻譯員》被錄用后,她寫的一系列作品全部被編輯錄用發(fā)表。用諾亞自己的話說,“從這篇起,我走上了發(fā)瘋但可愛的道路?!彼辉偌m結兒童文學本身是什么樣子。她知道,從創(chuàng)作意義上,完成對兒童姿態(tài)的轉變過后,自己的所思所想,就是兒童文學。
所以,到底什么是兒童文學需要的兒童視角、兒童同理心呢?
我們聊到了貓咪。
“我出生的時候,家里就有貓。從小到大,家里的貓是沒有中斷過的,我一直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那個時候,我爸媽的工作比較忙,陪伴我的只有貓。我和貓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所以,對于我而言,貓和家人沒有什么區(qū)別?!?/p>
如果對諾亞的作品進行關鍵詞檢索,出現(xiàn)頻次最多的動物一定是貓。在諾亞的觀念里,她把貓當做一個人來看。所有的貓都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具體的獨立的人格,她不覺得貓知道自己是貓,更多可能是,貓會覺得自己跟我們是一樣的,甚至高于我們,“有一些貓的品種、名字那么老長,他自己怎么可能知道這個東西呢?”
聽到這里,我以為諾亞說的是“萬物有靈”的創(chuàng)作原則。她緊接著就糾正了我的理解。
“不,我說的不是一個動物產生了一定的靈智。而是說,他們跟人類本質上是一樣的,他們和我們是平衡、平等的靈魂。所以,《黑的白的全都可以》里,動物的科技甚至比人類的更高級。”
把這里的貓換成兒童,大致可以解答上面的疑問了。
進入“都市”之前
方先義曾將諾亞的童話稱之為“都市童話”,諾亞欣然認領了這個界定標簽?!拔以诠竟ぷ?,我的人物就大概率在公司工作,在企業(yè)工作,我的人物就在企業(yè)。當然,這里面有可很多調整的空間,比如《黑的白的全都可以》,我總不能說這是一個熊貓事業(yè)單位,那會很奇怪,哈哈哈哈,這個小孩子可理解不了?!?/p>
夢境中的學校,是今天諾亞創(chuàng)作的位置。
然而,在進入趣味叢生的都市王國之前,諾亞處于成人文學到兒童文學的過渡時期時,曾寫過一部鄉(xiāng)土題材的作品《啞江》,這是諾亞自己略感遺憾的明珠之作。
這部被評為“上海好童書”獎的作品,是諾亞對自己小時候所有記憶的集中呈現(xiàn),同時也是諾亞最后的鄉(xiāng)土題材作品。她說,“或許,我們都更擅長寫自己經歷過的東西。對于鄉(xiāng)土,我的生活僅止于此,再多的東西我寫不出了。我沒有在田野、鄉(xiāng)村里生活太長時間,我不知道一群動物在田野里是如何奔跑的,我沒法編造出它的周密細節(jié)。但我見過路上的流浪狗,知道它們腳痛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姿態(tài)。”
她怕時間越久,自己童年不多的鄉(xiāng)土記憶會變得愈加模糊。就像夢中的那棟湘西建筑,她已經看不清許多東西了。
所以,趁著記憶還在,諾亞在很早的時候就寫出了《啞江》。對自身創(chuàng)作挑剔的她一邊回憶,一邊自我評判,“這部書還是寫得有些偏向成人文學了?!钡珶o可否認,這部作品為小讀者帶來的震撼。作為一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作品,書中的青蛇,隱喻著土家族文化中對于祖先的崇拜,它在小說中也不是一個實在物。而無論是一個父親的離別,還是同學之間霸凌、愛情的糾紛,這所有的一切,都發(fā)生在青蛇和啞江的沉默之下。這中間,對傳統(tǒng)文化的思考,以及對留守兒童、農村少年的關懷都使得這部作品閃亮出屬于它的魅力光芒。
遺憾過后,《云上日光》出現(xiàn)了?;加小巴ǜ邪Y”的小女孩喬安安不被身邊的人認可,畫家池默以等身的視角認可、救贖喬安安,同時也被喬安安救贖著。池墨是那么完美的一個形象,她耐心、細膩、溫柔,將所有的善意給予了喬安安(這是喬安安的父母都沒有給予過她的東西)?!霸谖覂簳r的生活中沒有這樣的人,所以我希望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去救贖情緒敏感、值得被更多關注的孩子們。”
可惜,池墨最終在病魔的侵襲下走向凋零。
“希望,本身就是渺茫的東西。”諾亞希望,即便有一天沒有人再指引,喬安安也可以自己往前走。每個人都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某個時刻遇到池墨阿姨這樣的希望,或者說,每個人都可能會遇到生命中支撐他們的人,這個人可能是父母、朋友。但世界的真相是,總有一天,他們會分開。而無論是因為生命的終結分開還是如何,她都希望,那個時候,孩子們或者長大了的孩子們都能夠自己面對全然陌生的生活,繼續(xù)和以前一樣愉快生活。
這是喬安安的成長故事,也是我們所有人的成長故事。
所以,書中有這樣的故事情節(jié):池墨阿姨去世后,喬安安決定要努力提升畫技,直到有一天,自己可以“配得上”畫池墨阿姨的名字。
我問諾亞,“她什么時候可以配得上呢?”
諾亞絲毫沒有猶豫,“她自己覺得配得上的時候,就能夠配得上。它沒有一個標準,是自我認可、確證的一個過程?!?/p>
……
關于這本書,我們還可以聊很多很多,諾亞也有很多話想說。
喬安安到最后都沒有和父母達成實質上的和解,雙方在池墨去世之后,依然沒有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對此,諾亞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最新的一部童話的結尾處,有清楚地告訴小讀者們一個世界的真相:人長大了,其實生活也不一定會變得更好。很多事情,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那些問題始終都沒有解決。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不再計較那些東西。兒時沒能和解的東西,可能究其一生都無法和解。她希望孩子們對于真實的未來是有所思考和接受的。
在諾亞看來,直接給孩子們這樣那樣的幻想是不恰當的,不應該讓孩子們覺得長大之后一切都會變好。有了面對生活真相的勇敢,在他們未來遇到挫折的時候,才不會過于絕望。
“我希望孩子們能夠成為一個永遠獨立、永遠自由的人。這份獨立與自由,是建立在孩子們完全認識、肯定和接受了自己的基礎上的一種狀態(tài)。再進一步,是希望孩子們永遠愛自己。這樣一來,即使你覺得周圍沒有人愛你,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是愛你的,那就是你自己?!?/p>
“諾亞式”創(chuàng)作
作家成熟的標志之一在于,已經總結出獨屬于自己的作品生成機制。
就像編制夢境那樣,她已經可以自如地編制自己的作品。她花了很長時間在敘述過程中克制自己的情緒,并試著把它變成本能。諾亞沒有過多對人物、情節(jié)的控制欲。在寫作之前,她會為每一個角色寫好很詳細的小傳,確保故事中角色的每一個行動序列,都是他應該做出的。甚至于,在人物設定非常扎實的基礎上,這些人物自身就能夠推進故事,諾亞所做的只是放手,讓角色按照自己的人生軌跡前行?!斑@個過程中,如果產生了讓讀者感動、嬉笑的情節(jié),那是因為這個人物本身的魅力,而不是我寫得有多好。”尊重人物的過程,也是尊重孩子的過程,它關照兒童文學世界內的運行規(guī)律。
我們能夠從字里行間感受到諾亞對兒童文學的誠意。
“以前,我是一個做事很偷懶的人,比如說一次考試,60分能夠及格的情況下,我絕不會為了考61分就去看好多書,做好多功課,那太累了。唯獨在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方面,我可以投入超乎想象的精力和努力。”
她有很多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經驗。
諾亞創(chuàng)作守則之一:設計一個故事的時候,不要心疼你的主人公。大多數時候,諾亞對筆下的人物是一視同仁的,一個角色,他要留在讀者的心中,勢必要有一些的事件將他塑造成一個豐滿、立體的人,站在作者的角度,他覺得這個人物需要發(fā)生這么多事情,需要去經歷一些情感上的波折與變化,才能更好地推進故事主線。
諾亞創(chuàng)作守則之二:哪怕是一個很沉重的題材,也盡可能用很輕的方式去講述。如果你用很沉重的心情去寫作,這種情緒必然會投射到你的文字里。孩子們在閱讀的過程中,就會覺得心情沉重。
諾亞創(chuàng)作守則之三:只要你進入到兒童視角,就不用擔心寫不出兒童文學。諾亞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一天會靈感枯竭。這份自信來源于她對自我獨特性的肯定,夢境似乎是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世界的靈感的來源。到了今天,她還是會時不時做夢,在世界地圖稍遠一些的那片沙漠,努力挖掘著她需要的寶藏。又或者,如果你現(xiàn)實中對諾亞有過接觸的話,會對她的奇思妙想有更清晰的感知。
她看待這個世界的視角和常人不同。
不妨想象這樣一個場景:過春節(jié)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在家里。又或者,你走在路上,大家在那里放煙花,只有你一個人走在院子里,一陣風吹過,一個塑料袋在你旁邊打轉兒。常人會覺得,一個人過春節(jié)也太孤獨了,諾亞不同,她覺得自己一個人待著就挺好的?!耙魂囷L吹過來,我會覺得那是一個瀟灑的風,塑料袋在舞動的過程中陪我一起看煙花,這會讓我覺得很開心?!?/p>
也就是說,在日常生活中,諾亞會賦予周遭的一切以生命,甚至還會不自覺地想,這個塑料袋這樣飄舞下去,會有怎么樣的豐富的際遇。在諾亞的視角里,生活中每一個小事物所帶來的觸動都是靈感,它取之不竭。同時,她也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需要靈感才能進行產出的寫作者。
諾亞的寫作模式有點像小朋友做作業(yè),也像是自然而然地入夢:哦,這個點我該寫作業(yè)了,于是坐下來打開文檔。哦,現(xiàn)在我需要寫一篇童話,然后開始想寫作的主題、人設、故事等等。
“我并不是那種,記錄某個瞬間的閃光點然后去進行創(chuàng)作的人,我會在一個自己有心情寫作的時間點坐下來寫作。一般而言,我是習慣一口氣順下來的,不然讀者一定能夠看得出來我在哪里斷開過。文章的氣脈是流動的,它中斷的地方,讀者也會讀起來很吃力。這樣的作品,作者、讀者兩頭累,所以我不愿意在我寫不下去的時候去寫作,我的寫作比較看我自身的一個創(chuàng)作狀態(tài)?!?/p>
諾亞自畫像
寫作·療愈
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是療愈自我的過程。
諾亞說,“其實,我把自己的寫作當成那種完全的自我救贖。”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不到解決的路徑,她也會手足無措,甚至不敢面對它。但是,同樣的問題,同樣的事件,發(fā)生在童話里就會比較容易地找到開解的方式。療愈并不意味著問題的解決,在寫完那個故事之后,現(xiàn)實生活里那個煩人的問題還在那里。但是,在進入到童話世界的整個過程里,創(chuàng)作者的情緒得到了很大的沖淡與緩解。當童年的創(chuàng)傷經驗被不斷輸入到自身的創(chuàng)作中時,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就不僅僅完成了諾亞當下的情緒舒緩,而是在更加深入的層次里療愈著過去的某些角落。
“喬安安就是我的小時候。”自我療愈的過程里,寫作者在主動地回顧自己的創(chuàng)傷記憶。出乎意料的,諾亞在這個過程中沒有遇到想象中的難處。當類似的處境發(fā)生在文學世界的主人公身上的時候,好像是從一個他者的視角去審視那段過往。在作者有意無意地關懷下,主人公的行動序列會獲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就好像在某種程度上,作者幫助了過去的自己。
諾亞有時候會認真地想,如果現(xiàn)在的她穿越回到童年,會發(fā)生什么?
于是,池墨阿姨出現(xiàn)了。她是諾亞送給童年的自己,送給喬安安的一個禮物。她對喬安安的好是極純粹的好,這種好不摻任何的雜質,甚至超過了喬安安父母對她的好。原因無它,只是因為,比父母還懂得更愛你的人,正是長大后的你自己啊。
在最初的設計里,池墨是沒有得病的。但寫著寫著,她自己就要在喬安安的世界里凋零了。有池墨在,喬安安一定會獲得一個非常幸福的童年,她幾乎承載著喬安安對生活、未來的期盼。但這也是問題所在,有池墨在,喬安安總會下意識地依賴她。即便被虛擬出來的未來自己,也不可能永遠陪在喬安安的世界。諾亞想了很久,用最決絕的方式讓池墨離開了。
這樣,喬安安才會長大,長成未來的自己所期盼的那個自由、獨立的樣子。
所以,寫作需要主題嗎?
對她來說,答案是否定的。在孩子的世界里,在自我療愈的世界里,我們不需要專門去想、去思考如何給作品上升價值——有趣的故事永遠是第一性的?!爸灰愕墓适率钦虻?,你的三觀是正的,那你寫出來的所有東西,必然會有它的價值和意義?!眱r值建立在好故事基礎之上,只有孩子被故事本身吸引、打動,他們自然而然地就回去思考文本潛意識層面滲透出來的價值和意義。
在兒童文學的語言世界,筆下的人物會天然的和我們的世界產生維度差異。作為另外一個完全架空的世界,它遵循著自己宇宙的規(guī)則與契約。所以,即便經歷相同,創(chuàng)作者也很少會把現(xiàn)實的壓力代入到角色中去。
作為作者,看似掌握著筆下世界的生殺予奪,但文字的流淌是無法強行阻隔的。當你設計了一個不被父母理解的小孩時,很難在劇情、角色沒有完成足夠的鋪墊前,就強行設計世界規(guī)則讓他們完成和解。甚至,更困難的地方在于,很多時候,這個鋪墊可能窮其故事,也無法完成。這是現(xiàn)實世界在童話世界的折射,也是諾亞想傳遞給孩子們的一個想法:你無法要求你的父母變成一個完美的父母,不能要求你的同學變成你理想的同學,周遭的環(huán)境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圍繞你變化,那你能做的就只是自身的成長。
“我覺得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之所以好,就是因為這一點。你會在筆下的世界里,碰到很多小孩子可能遇到的煩惱和問題,這個時候,你是有能力為他做些什么的。在現(xiàn)實世界里,你已經無法回到過去幫助那個小小的自己,但是你可以為他,為許許多多的孩子們做一些事情。我覺得這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最偉大的一點?!?/p>
兒童文學不僅具有療愈作者心靈的力量,更肩負著培育社會童心的責任。童心被諾亞視為一種用純真和好奇觀察和體驗世界的方式。
一次會議活動,諾亞旁邊坐了一個小學老師,于是借機咨詢,“你覺得我需不需要去學校里住一段時間,看看學生是怎么生活的,找找那種感覺?”
得到的是善意調侃,“你完全不需要,你還沒有長大,你的心從來都是小孩子。”
“這是夸獎吧?”諾亞想了會兒,欣然接受了。
在心態(tài)上努力不讓自己長大,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它的核心在于,不能喪失掉對生活中很多有趣事物的那種感覺。它需要你把一些小時候的奇思妙想,甚至在今天看來會惹人大笑的想法、行為,在今天依然承認它——那是最純真的自己的純真想法。
所以啊,童心是需要被培養(yǎng)的。
今天,我們看到一些以兒童為主角的惡性事件偶有發(fā)生。社會需要在大眾層面,在基礎教育方面更加重視對于童心的培育工作。
“很多人會說我的作品看起來很怪誕、跳脫,它實際上是給孩子們一個看待世界的另一種視角。那是一個彼此尊重,放大了‘人’和‘愛’的世界。切入到這個視角之后,這個世界會變得有趣起來,自然而然,讀者會變得越來越善良。”
怪誕的內核是邏輯
我們無意將某一個作家劃定為某一個時期的代表,或是讓他的作品停留在某一個歷史時期。但事實如此,今天的兒童文學與上世紀各個時期的兒童文學相比,其內核、外在表現(xiàn)形式都發(fā)生了變化。
“我希望自己一直保持在時代的最前面,我要寫諾亞式的作品?!敝Z亞坐在我對面說。
當我們站在評論家的視角去看諾亞的作品時,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諾亞的作品十分有個人的特質存在,它怪誕、有趣,但是貼合兒童以及這個時代。且不說這個時代的兒童精神內核,在諾亞的兒童文學內部,她不避諱出現(xiàn)微博、微信、短視頻、公司、上班這些現(xiàn)代元素。
“有一天,我要大家看到一句話之后,就知道是我寫的?!睅啄昵?,諾亞在一次會議發(fā)言中這樣說。
故事的動物,就是那個動物應該有的樣子。在更進一步的追求里,她希望自己作品里的每一只動物都是獨特的。比如,作品里出現(xiàn)了十只貓,他們的花色、性格的傲嬌程度,甚至方言都會有所區(qū)別?;蛟S,他們身上有現(xiàn)實世界里自己養(yǎng)的貓的影子的一面,但歸根到底,他們在童話世界依然是獨立的個體。如果寫著寫著,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維依然延續(xù)著上一篇作品的視角,諾亞就會覺得這一篇的寫作對于自己的整個創(chuàng)作旅程而言,意義微乎其微,索性停下不寫。
很多時候,你可以很明顯地感知到一些作者在“炫”技,一些敘述方式的轉換,一些視角的隨機切換等等。這些東西對于兒童文學而言是不需要的。在諾亞看來,最需要重視的,依然是故事本身。當一個趣味性極強的故事誕生之后,即便你不炫技,讀者也可以感知到你的“技”在哪里。她甚至沒有預設過自己的讀者群是幼兒段還是少兒段,“有趣會貫穿人的整個童年?!蔽ㄒ坏膶懽鳂藴?,由夢境、現(xiàn)實里的那個小諾亞來判定,如果寫出來的東西她讀得懂,那就沒問題。
不妨翻開諾亞的作品,按發(fā)表、出版時間一篇篇地讀過去,我們會發(fā)現(xiàn)她的創(chuàng)作完成了比較大的情緒轉彎。早期的作品里,有對鄉(xiāng)村留守兒童的思考,有對家庭關系中孩子被忽視的內心世界的憂慮,而《黑的白的全都可以》之后,諾亞的文字里溢滿了快樂,幾乎清晰可見。“我治好了自己,在‘發(fā)瘋’快樂的路上越跑越歡?!本湍米髌返拿謥碚f吧,它幾乎不需要任何的思考,而是快樂思維流動的結果:一個“全都可以”、無所不能的公司是我們故事聚焦的中心,那我們再給它安個什么定語好呢?
它的老板是熊貓,那就黑的白的全都可以吧。
未來,作品的情緒還會轉向嗎?
答案是肯定的。龔旭東老師看完《地球奶糖》這部作品之后,對諾亞說,“我覺得你這部作品還沒有寫盡,它里面藏著許許多多的信息量還沒有展開?,F(xiàn)在,只是因為篇幅的原因,它才只能夠止步在這里?!敝Z亞深以為然。于是,后續(xù)的寫作計劃出現(xiàn)了。
在新的“黑白”系列里,我們的新人物二十七號先生覺得,自己在熊貓公司待過一年之后,已經沒有什么可以讓他震驚了,除非世界毀滅。于是,他收到了一封預告信,上寫著“我要毀滅地球?!?/p>
這一次的“大boss”是一只舔太陽的貓。在怪誕的想象中,諾亞的故事又透著一絲合理,比如,《地球奶糖》里有一只舔地球的貓,現(xiàn)在有舔其他星球的貓似乎完善了“黑白”宇宙的一條世界觀。再如,這只舔太陽的貓原本是通體白色的,但在書中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是通體黑色,原因是舔太陽的時候,總是會被高溫燎到身上的毛,時間久了就黑了。虛構世界的奇思妙想,在邏輯編織的細節(jié)鋪陳下讓讀者更容易走進了。
更有趣的是,諾亞宇宙的“毀滅世界”,不會給讀者傳遞出一種恐慌感。試想一下,一只貓出現(xiàn)在你面前,她面容精致,舉止優(yōu)雅,神情傲嬌,對你說,“如果你不給我吃貓條,我就會毀滅地球!”讀者大概率會忍俊不禁,同時又會好奇,她到底會不會毀滅地球?甚至,仔細思考下你會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隨著貓咪的舔舐,終有一天,會舔完這顆星球,而每一顆星球其實到最后都會消亡的。
在未來的“黑白”宇宙中,甚至有一次,因為那只太陽貓貓生氣了,太陽停轉一秒,地球真的快要被毀滅了!緊接而至的是極有邏輯的一系列后果,氣溫驟降,下雪等等。再比如,諾亞嚴謹地考據了現(xiàn)實中上溯千年人類的吸貓歷史,在一個單元的故事中設計出了人類的“貓病”,以及如何戒掉“貓癮”的故事……
屬于諾亞的童話宇宙正在被構建,并逐漸有了雛形。對她而言,這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在過去的許多時間里,她都在完善著另一個屬于夢境的世界。
那么,夢境世界與童話世界之間的關系究竟如何?
會不會有一天,諾亞在那片沙漠里挖到一只通體黑色,嚷嚷著要毀滅地球的貓咪?
一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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